十六

縱然馬快，仍是走了兩個多時辰才到臨淵。到達時，已過午時。賀川背后已沁出了一層細汗，馬累得直喘。

早聽說臨淵不大，走在街市上，果然不見幾個人影。

而當務之急，是要找個能飲茶解渴的地方。然而附近顯然沒有。

賀川并不下馬，而是騎著馬，向行人們問路，臉上依舊不褪高傲的神情。

臨淵的人們自然很少見到這樣的高頭大馬和騎馬的人，驚奇之余，竟都不由自主紛紛側目。不少人站在自家鋪面門前小聲議論著，誰也不敢上前。而賀川顯然絲毫沒有把別人的詫異放在眼中，隨便攔下幾名路人問過之后，便徑直沿著長街走下去。

雖然沒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但所有的行人走得都很安詳，商販們叫賣聲此起彼落，每個人身上都騰起溫暖的氣息。小城雖小，倒也可愛。

可是不久，這里就不再會是這番景象了。賀川暗想著。

前方到了一間小酒肆。伙計主動出來迎接：“客官里邊請！”

賀川下馬，囑咐小伙計把馬拴好，走進了小酒肆。

三張方桌，十二條板凳，已是全部擺設。店面小，卻收拾得極為干凈。

“上酒！”賀川挪了條板凳坐下，占了一張桌子，沖掌柜喊道。

小伙計忙跑來，滿臉堆笑：“來啦來啦！”隨后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使勁擦了擦桌子，微佝著腰：“客官，真不湊巧，酒剛賣完，您要不要來點別的？”

賀川指了指門外寫著“酒”字樣的幌子：“沒有酒賣，還敢開酒店？”

“這……”小伙計面露難色，“不瞞客官，平常來我們這兒的客人喝酒的還真不多……”

“是嗎？真有意思，”賀川輕蔑地笑了笑，掏出一吊錢扔在桌上，“去，上別處打兩斤來。”

“可是……”小伙計有些為難，遲疑著拿起錢，卻并不離開，“可是這……”

賀川不耐煩起來，拳頭重重捶在桌面上：“你磨蹭什么呢！”

這一下捶，力道甚重，桌上的筷籠掉到了地下，竹筷子嘩啦啦撒了一地。店里僅有的幾個客人吃了一驚，紛紛回頭來看。

小伙計嚇了一跳，朝后退了一步，嚅囁著：“客，客官……”

“這位客官，這位客官，”矮矮胖胖的掌柜聞聲忙出來打圓場，“千萬別動怒啊。”

賀川哼了一聲，只淡淡掃了掌柜的一眼，指著小伙計：“你叫他打酒去，我便不動怒。”

掌柜賠著笑：“息怒息怒。這位客官，要不您先來點別的吧。”他回頭對小伙計說：“還不快去倒杯茶來！”

小伙計慌張地點點頭，轉身就要倒茶去，賀川攔住了他。

我要什么破茶。“不用了，快去打酒來。”

“這位客官，”掌柜尷尬地笑了笑，“不替客人去別家買酒，這是我們臨淵城里的規矩啊……”

東明國人真是麻煩。賀川皺眉打斷他：“什么臭規矩，你去還是不去？”

賀川的眼神露出一絲兇狠，緊緊地盯著掌柜，只叫他心里發毛。可向來就沒有壞了規矩的先例啊。

“不是不去，這位客官……”掌柜試圖做最后一次解釋。

“咣！”一條板凳飛了起來，撞到掌柜的下巴上，把他的身子撞飛好遠。

“掌柜的……”小伙計驚呼著沖上來。

賀川掄起拳頭，砸在小伙計臉頰上，小伙計摔倒在地。

店里的幾個客人立即驚呼著，朝店門外沖去，賀川伸手揪住其中一個。那人驚恐地遮住臉：“別，別打我……”

下賤。賀川心里不耐煩地暗罵著，問道：“附近還有別的酒店嗎？”

“有，有，”那人忙點頭道，“由此往東，有間鋪子，叫……叫于家酒店。”

賀川放開了他，那人幾乎是落荒而逃。

躺在地上的掌柜和小伙計臉上滿是淤青，掙扎著撐起身子來。賀川不理睬他們，大步跨過這些人，朝店門外走去。

十七

于家酒店位于長街一角，賀川乘馬而行，走了不多遠便到了。

門口依然是用竹竿挑了幌子，上書著店名，但鋪面的確寬敞了不少，客人也多了些。

還沒進門，遠遠地，一股酒香隨風飄來。

還好。賀川心滿意足地挑了挑嘴角。他身后不遠處，不少行人正緊張地望著他，三三兩兩簇在一起。剛才這個陌生人的行為驚嚇了不少路人，有人驚懼，也有許多憤憤不平的。人群中不滿之聲四起，大家紛紛往酒店門口聚攏。

賀川卻似乎渾然不覺，下了馬，甩開大步向店門走去。

人群中，一個大漢向路人們問了幾句，注視賀川背影的眼光生出異樣。他輕輕撥開人群，警惕地跟在賀川身后朝里走去。

一個以青底白花頭巾挽住發束的苗條女子正從店中朝外走，剛邁出門檻，就瞧見了賀川，忙笑著招呼起來：“喲，客官里邊請！”說罷，招呼伙計出來栓馬。

這清脆的嗓音引起了賀川的注意。抬頭一看，是個清秀的纖瘦女孩，正朝他微笑。

賀川也微微笑起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久久沒有移開。

平日注意自己的人倒也不少，然而今天這個陌生人的笑卻讓她有些不自在。“客官……”

這時，那大漢站在賀川身后不遠處，向她使了個眼色。

她愣了一愣，這才注意到門口聚集著不少圍觀者，每個人都帶著異樣的神情，朝這里望來。而那大漢的意思，顯然是叫她小心。

這小城很少來什么陌生人。一旦來了外人，定會引起大家的注意。但今天這個客人無論從穿著打扮還是行為舉止，似乎都已讓人們關注過了頭，這令她更加疑惑不解。

“怎么了？”賀川聽她先是喚自己，然后又不語，便停下來問。

她回過神來，忙說：“哦，您里邊坐。”

賀川難得有禮：“多謝。”視線滑過她的臉龐，向里走去了。

她仍站在門口，等那大漢走上前來，便低低地問：“大哥，怎么了？”

“先進去再說吧。”大漢也低低地回答。

她點點頭，拈起裙子，隨大漢一同往里走。

快要進門的時候，她回頭望了一眼大街對面的一個角落。

陽光燦爛地落在街面上，也均勻地鋪在那個小小地攤子上。

這樣的回眸已成為她每天的習慣，從日升到日落，只要閑下來，她就會久久地默默地看著那個方向。

而此刻，她只是回了回頭，隨即收回目光，走進店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