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對面的書信攤，一個小個子男人縮著腳蹲在小桌旁的方凳上，正看著于家酒店的門口，嘴里不禁嘮叨開了：“哎呀，咱們這兒就是小啊，隨便來個什么人大伙兒都新鮮。”

他轉過頭對桌邊正一筆一劃寫字的人說：“先生，您說那人是不是從那什么……寺西國來的？”

寫字人笑了：“這位大哥，您別管我叫先生好么，我算什么先生呢？”

他長發高束，一身素袍，左手執一支羊毫筆，筆下不停，字跡清晰工整，右手只是輕輕托住左袖袖口。他的雙眼只是注視著自己的紙張。

“會寫字的，不就是先生嗎？”小個子男人繼續說，“前兩年不是說，寺西和咱們打了一仗嗎，死了不少人呢。您說，這仗還會不會再打了？”

“這個……我怎么知道呢，”寫字人提筆蘸了蘸墨汁，繼續寫下去，“國家大事，豈敢妄斷。”

小個子男人卻不以為然：“這怎么能不說呢。我看就說不定還會再打。”

“您的書信寫好了。”寫字人不接他的話，只是擱下筆，站起身來，把寫好的信托到他面前，“您看，怎么樣？”

小個子男人憨憨地笑笑：“我又不識字，看不出什么好壞。只要是先生寫的，絕對錯不了。看看這字，寫得多好。”說著，接過那張薄薄的紙，小心地疊起來，收好。

寫字人莞爾。抬起頭來，正望見于家酒店門口圍著一大群人，似乎都在往里面瞧著什么。

不知發生了什么事。這個想法一閃而過，他并不想深究下去。

“先生，這是十五文。”小個子男人把十五枚銅錢遞過來。

寫字人接過：“多謝，走好。”

小個子男人忙說：“不用，不用。我謝先生才對。”

送別后，小個子男人心滿意足地走了，像是完成了一樁大愿。

是時，陽光燦爛地從天上照到人群中，溫暖和煦。

早點回去吧，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

寫字人收拾完攤子，朝大街另一端走去。

“上酒吧！”

賀川故意回過頭，沖著隨后踏進店堂的女孩淡淡一笑，女孩立刻怯怯地別過了臉，轉身進了柜臺。那那受了驚嚇的眼神一閃而過，如一片在花瓣在風中翻卷，盡數被賀川瞧了去，他忽而覺得心情大好。于是隨意揀了張椅子坐下，兩條長腿擱在面前的桌上，極為舒服地伸展開。

“上酒，快點兒！”他的視線并未從那個忙碌的秀氣身影上離開，這一聲也是對著她吆喝的。女孩肩頭莫名的一陣發麻，手下的活計略有停頓，卻不敢抬頭。賀川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微蹙的眉峰，線條細致，弧度婉轉，如夕陽下微鑲的云邊，令他心底不禁暗嘆，這臨淵真是來對了。招待客人的事情本在她的分內，但一旁正在舀酒的大哥見她猶豫，便提了酒壺，要代她去給賀川上酒，然而女孩攔住了他。

“還是我去吧，這本來就是我的活。”她低首，悄聲對大哥說。

“那怎么行？你看他的樣子，這可不是什么好人……”

女孩輕笑：“不就是個外鄉人嗎，我才不怕呢。”說罷，抓起酒壺往外走。店內的客人們早就從門口圍觀的人群中看出了賀川的來者不善，此刻有的腳底抹油，有的卻回頭來看事情到底如何發展。在一片嘈雜的私議聲中，女孩繞到了賀川面前。

“你的酒。”她一雙素手，堪堪放下翠色的酒壺，一只銀鐲在左手腕上輕輕搖晃，在賀川看來勝似秋日美景。于是他無聲地笑了，目光順著她的指尖一路向上，滑向她的臉龐。女孩被他看的有些煩惡，便稍退一步，低聲說完該說的話：“客官慢用。”

“叫什么名字？”賀川并不去碰那酒壺，只是看她。他的語氣里滲出凌人的盛氣，女孩聽了暗暗不快，但同時又生出些不服，于是抬眼與他直視：“我叫于小蓮。”

“小蓮！”大哥于高和見妹妹不知輕重，不由得著急。而賀川毫不理會周遭的聲響，在女孩清亮如水的目光中緩慢回味著她的名字：“哦，于小蓮……”

“你想怎么樣？”于小蓮毫不示弱地回敬著面前不友善的男子，心口不安地砰砰作響。哼，有這么多人在，我才不怕你呢。

賀川搖搖頭，嘴角依然是滿不在乎的淡笑：“不想怎么樣。姑娘誤會了。”

提起酒壺，他漫不經心地將面前的小杯子注滿，呷了一口，緩緩露出滿足的神情。于小蓮正要離開，忽聽身后賀川聲音高了起來：“我知道，你們圍在這兒，就是想看看這個陌生人是如何兇神惡煞的。其實你們大可不必擔心，我到這兒來就是打聽件事，打聽好了就走。”他故意清咳一聲，目光不緊不慢掃過騷動的人群：“據說這臨淵有個叫孫弦的琴師，有誰能帶個路的，大爺有賞。”

說罷，他的指間閃過一道亮光，似是真有黃金白銀，引來食客們的一陣嘆息。

“啊。”

聽到孫弦的名字，于小蓮心頭緊緊一揪。她想起了那個總是低頭沉思，默默不語的少年，孫弦這個名字，正是他來到這個小城的原因。這幾年來，他似乎從未因為周遭的一切而變得熱鬧起來。

她下意識地回頭，想問點什么，卻看到了令她更驚訝的東西——

陽光下，她的銀鐲在賀川手上閃閃發亮。

于小蓮不由暗暗驚呼，右手一模，左腕上空空如也。他是什么時候拿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