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班前，小明打電話過來，說邵揚讓回家去吃飯。放了電話，邵艾心里煩躁。這一定是邵揚聽到什么風聲了。不管今天的事如何，邵揚一定認準是自己的錯，而她在大義滅親上，向來都不手軟。

房姐的帳沒記對，找了將近一個小時，等下班離開單位，已過了六點了。

一進了門，邵艾就看見，她的父親，小明，邵揚和唐林正齊齊地坐著，臉上都不輕松。見她進來，唐林笑道，“這回你可以吃現成的了！”雖然笑著，他臉上的肌肉是僵的。邵艾從對方的臉色上分析，他一定知道了白天里的那場惡罵，并且二人爭執過。也難怪，劉放罵得那樣精彩，簡直是茶余飯后的最佳談資。不要說行里的人成天閑著無事，就是忙到到不可開交，聽上一耳朵也能提神。

桌子上的菜碼得整整齊齊，邵艾向邵揚笑道，“就等我了？！”便洗手盛飯。吃邵揚的菜，精神上就有負擔，真正吃在嘴里更是難以下咽。邵艾白天讓劉放氣得鼓鼓的，只吃了幾口，就實在下不去了。下桌又絕對不敢，她伸手拿了一個青椒掰著吃。

“快放下，”邵揚驚呼，“那有什么營養？你得好好吃飯，馬上就要得孩子的人了，得把身體調理好！”

邵艾不知她發的什么神經，拿著青椒半晌才笑道，“青椒富含B族，能補充維生素。”說著咬了一口。邵揚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為了讓她好好吃飯？為了勸她早點要小孩兒？她覺得不會這么簡單。

“姐讓你多吃飯，”小明悶聲道，“你要是好好吃飯就不會總感冒了！不感冒就不用吃藥，也不會，”因為大腿讓邵艾在桌子底下掐住，小明只好住了嘴。

“該要得孩子了，”邵揚嗔怪地看著邵艾，“也不小了！二十五歲是女人生育的最佳年齡，差不多了！”

“身體還沒恢復好！”在唐林跟前提這個話題，邵艾有點難堪。她疑心，難道自己從前錯怪邵揚了？怎么忽然之間這么好心起來？便叉開話題，“小凡怎么沒來？”

“在他爺家看動畫片不出來，”唐林笑笑，“看上動畫片就什么也不管了！”

“這韓國隊還真助臉，在自己家門口踢越踢越好了！”說完孩子，唐林一下子扯到了球上。邵艾看得出，他是故意拉開話題。這令她的心，越發提到嗓子眼。

“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邵揚打斷了唐林的話題。

“哦，有點事！”邵艾為了謀劃理由，挾了一筷子菜，“姐，你燒菜的水平是越來越好了！”

“不燒一手好菜怎么算是好女人？女人嘛，就得安于本分！”邵揚梗起脖子，“把家持好，把孩子帶好就是本分！”

“姐夫你聽著，”邵艾雖然身上直起雞皮疙瘩，還是笑了向唐林贊道，“你多有福氣！攤上一個這么出色的老婆不說，還是標準的賢妻良母。”

唐林的笑容有點勉強，繼續和小明討論足球。

這是夫貴妻榮呀！邵艾在心里好笑，唐林事業上的成功，竟讓邵揚如此溫順。是啊，老公出息了，作妻子的為什么不強調一下自己的感受呢！看起來，單位的事，邵揚也許并不知道。因為心情放松下來，她放下了筷子。

“美味佳肴，也是下不去，對不對？”邵揚也放下筷子。

“沒有，”邵艾知道失誤，馬上又拿起筷子，“吃急了，有點噎！”

“別和我演戲了，小艾！吃不下去就別吃了，”她按住邵艾的筷子，“心情不好勉強吃會傷胃的！今天白天怎么回事？”見唐林要插嘴，忙擺手制止，“我想聽聽她怎么說！”

“沒有什么事。”邵艾不想打開這個話題。

“沒有事你會吃不下飯？”她看住邵艾，“當那個副所長有什么好？你看你，六點半了才趕回來！一大家子等你一個人！”

等了這一次，嘴巴上就這么硬氣了，她在心里啐了一口。要不是因為劉放的事讓自己心虛，她倒要質問一下，除了今天，都是誰在等誰？！邵艾心里恨恨地反駁，嘴上卻笑道，“今天帳不平，所以晚點！”她瞟了邵揚一眼，“姐頭幾年不也天天早出晚歸的！”唐林沒上去的時候，邵揚對工作，是很著意的。

“姐就想告訴你這事兒，”邵揚緩緩地開了口，“頭幾年姐也是要強，所以天天加班加點地工作！現在我想明白了，一個女人，用不著那樣！所以，我希望你別走我的老路。小艾，女人用不著那樣！姐的教訓還不夠？所以，我勸你別干那個破所長了！努力工作，打拼事業，是男人的事！把家管好，把孩子帶好，才是女人的天職。”

邵艾不作聲。她頂討厭邵揚這么說話了。什么叫站著說話不腰疼？說的就是這種情形吧？！他的老公出息了，她當然不用再打拼！調換一下，讓唐林開出租車去，看她還是不是這么說？這女人，嫁對了人就什么都對了！

小明聽得一頭霧水，正要問，邵艾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你可能要說，小明是開出租車的，事業上也沒成就，不能和唐林比，”邵揚看著邵艾，“所以你要往上爭！”

邵艾心里不耐煩，白天受了窩囊氣，又累了一整天，晚上還要聽她教訓！自己的命，怎么就這么苦？

“這就是你的毛病所在。”邵揚聲音嚴厲起來，“開出租車怎么啦？一個月也不少掙就行唄！兩個人平平靜靜地過日子有什么不好？毛病在于你老不知足，眼睛老往上看！虛榮心又強，一味地追求什么榮華富貴，成天的追名逐利！”

唐林那就叫打拼事業，自己就成了追名逐利了，邵艾心中冷笑。

“同樣的家庭教育，我不知道你怎么長成這樣？”邵揚用眼角瞟著她，“你從小就讓爸跟你操心！趕緊改改吧，要不然，將來你不會幸福的！”見邵艾沒反應，又道，“姐勸你的，都是好話！是為你好！”

見小明和父親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邵艾終于忍不住，“姐今天是怎么了？就是不要強，不打拼什么事業，工作就可以不好好干？帳不平，誰也不能走！不用當所長，就是做員也不能那樣！這是我們銀行的制度！”

“小艾你當所長了？”父親問過來。

邵艾沒心思回答，只向邵揚道，“也不能認為當官就是虛榮心強，就追名逐利！況且，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所長，并不是什么官。”

“你看我都白說了，”邵揚無奈，“你還是執迷不悟！”

“姐，這所長并不是什么領導，那是因為我是業務尖子，又勤快肯干，所以領導把我放在這個崗位上。因為把我放在這個位置上他們放心！”邵艾說的，也是事實。她的提升，與她平素的表現是分不開的，與事后那些人和房玉勤的提不起來也是分不開的。

“你看你，還滿嘴的業務尖子，勤快肯干！”邵揚笑，“你要不是爭強好勝，賣力氣表現，領導會這么認為？這不是削尖腦袋往上爬是什么？！你看看別的女人都怎么工作？哪有你這樣的？！正是人家都安分守己，才顯到你了！你以為，別人就不如你？咱關上門在家里說話，就你一個職高生，誰還能趕不上你？”

邵艾強忍著氣，“正是我不行，所以才應該更加努力！要不然，什么都落在別人后面好？象房姐那樣成天出錯讓大家討厭好？李行長說了，今年年末要實行末位待崗制呢，要強不對，那落在后面讓人淘汰就光榮了？”

“你怎么這么強詞奪理？專門曲解人的意思？不爭強好勝就得拖后腿？你怎么這么惹人生氣？！”邵揚變了臉色，“我沒說好好工作不對，但也不能為了爭當一個所長就打得頭破血流！”

“怎么了小艾？”邵艾的父親變了臉色。

父親蒼老焦急的聲音讓邵艾心中生恨，她盡量克制自己，“沒什么，和單位同事拌了兩句嘴！別擔心，沒有事！”她撫摸著父親的手，用余光掃著一臉正義的邵揚。這個女人，真是冷血！一有事，就來折磨父親。真的是通情達理，這種事，是不是該背了老人呢？

“還沒什么事？”邵揚滿眼冒火了，“你看看你們兩個，白天里都互相罵的什么？那也是說得出口的話！丟不丟人？！”

“我沒說過什么，”邵艾口干舌燥，“她要罵我也沒辦法。

“一個巴掌就能拍響？我怎么不信？”邵揚鄙視地。

“劉放那人你也知道，”邵艾冷笑，“你平常不也挺煩她！”唐娜和劉放，被邵揚稱作一丘之貉。

“還不知道錯！”邵揚氣得聲音發抖，“你怎么這么讓人操心？，唐娜跟我說的時候，我這臉簡直沒處擱！為了爭一個破所長大打出手，你也是我妹妹！”

“小艾，你是和劉放吵？！還打起來了？”小明終于插上一句。

“我既沒有和人罵，也沒有和誰動手！所以，也沒有什么丟人的！你也用不著臉沒處擱！我的事，您就不用跟著操心了！”邵揚對整個事件的形容，令邵艾備感屈辱。她心里更恨的，是唐娜。知道她們姐妹不睦的，除了江欣，只有這個她曾引為知己的唐娜。

“我也想省點心，”邵揚冷冷地，“可你姐夫是行里的一把手，你不嫌丟人，我們還要臉面呢！這樣吧，你把所長的工作辭了！”邵揚吩咐。

“我為什么要辭了？”邵艾看著姐姐覺得真惡心。這才是她的真實目的。從懂事起，邵揚就處處壓著她，她就盼著自己不好，盼著自己一個跟頭栽下去，永遠在她的腳底下！

“為什么？那還用問嗎？”邵揚不耐煩，“你讓單位的人怎么看？仗著姐夫是行長在單位里胡作非為！”

“他也是劉放的姐夫。”邵艾笑笑。

“所以我讓你讓著她，”邵揚打斷邵艾，““不就為了爭所長么，你讓給她不就得了！”她看著小明，“一個女人家，去爭那些作什么？我就與世無爭，淡泊名利，只求平平淡淡的生活！”

幸虧吃得少，要不然會吐出來的。邵艾撫著胸口，“我記得你一直批評我不思進取來著！還說我事事倚靠別人，不自立要強！”小明父親在位的時候，邵揚一直這樣打擊她，“怎么我才改過來，你又變回去了！”邵艾知道，忍耐也沒什么用，不把她弄下來，邵揚誓不甘休，“姐，你知道我從小就笨，什么都學得慢！就算你改得對，我再改回來也得等幾年功夫。”說著，挑釁地看著對方。邵揚說是讓她淡泊名利，說是讓她溫良賢淑，實際上的心思不過是讓她從富裕舒心的生活里跌出來，一輩子也別翻身。

“我不跟你費口舌了，明天上班把所長的工作讓給劉放。”邵揚命令唐林，“我告訴過你，不要因為她是我妹妹就縱容著她！”

“笑話，”唐林不同意，“劉放你不了解？破馬張飛的！讓她來，我還能好？！你怎么這么沒腦子？”

“那可以讓別人干！”邵揚很激動。

“姐，那是工作，不是我的什么東西，說讓就能讓出去！”邵艾忍不住笑了，“那是領導的安排，不是我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你也是上班的人，怎么這點道理都不懂？我有什么資格和領導說三道四的？好不容易找的工作，我可不想把飯碗打了！你也說了，我一個職高畢業生，誰都不如的人，再不聽話，這在單位可怎么混？”

“真有意思，邵艾！”邵揚立起眼睛，“沒有你姐夫，就你能當上所長？“你姐夫為你好，你就這么報答他？你想沒想過，這件事對他影響有多不好！你怎么這么自私？”

“小艾，”小明要來勸。

“姐，正因為我姐夫是行長，所以我才得繼續干下去，并且干得出色！雖然我不是姐夫幫忙提上來的，可別人肯定這么想！若是我干不了，才更叫人議論！”

邵艾不睬小明，“這是沒辦法的事！事兒已經定了，若再改回去才叫人笑話，才落了口實！我行的正，走的端，不怕別人說！再者說，我把這所長干好了，就能證明一切。”

“證明什么？”邵揚聲音尖利起來，“你能證明什么？那個破活，誰干不了？你怎么這么過分？還說不是你姐夫幫你提上來的！怎么就一點也不知道羞恥？！要不是唐林讓你當，就你一個代辦員就能干上所長？做夢吧！唐林這么幫你，你竟半點也不為他想！你怎么凡事就光想著自己個兒？你的良心讓狗給吃了？”

邵揚的歇斯底里徹底激怒了邵艾，她站起身道，“姐，姐夫也在這兒！我當上這所長，究竟是誰出的力？”她挪開椅子找外套，“這是工作，不是誰讓誰當就行的事！就劉放？全行都沒地方愛要她！她也配和我爭！我服從領導安排，我不能說干與不干。銀行不是我家開的，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瞧她說的，”邵揚命令唐林，“你明天上班就另選一個所長！我看她還說什么！”

“姐，這銀行也不是姐夫開的！”邵艾冷笑，“他說行就行，他說不行就不行！你也是念過書的人，怎么說出這么無知的話？！我是王行長任命的！跟姐夫沒關系！這內勤的事，姐夫他還真管不著！沒見過哪個一把行長把手伸到內勤的！要是那樣的話，姐夫可就真讓全行的員工笑掉大牙了！”

“小明，你倒是管管她，都說的什么話？怎么一個女人這么官迷心竅？這還要不要臉了？”邵揚向小明。

“當官就是不要臉？那****是天底下最不要臉的了！”邵艾氣極。

“那是男人，男人女人能一樣么？女人就該安分守己！”邵揚有點氣極敗壞了。

“你愿意那么認為沒人反對，可你也不能干涉別人！你說的就是真理？”邵艾輕蔑地看著邵揚，“你清高你的，我世俗我的，咱們各過各的日子！我就功利，我就世故，我就虛榮，我就膚淺！我就追名逐利，我就貪圖享樂！”邵艾一口氣說下去，“還有什么吧？你倒是再補充幾條？”

“唐林，這事你怎么辦？”邵揚也站起來。

“你應該讓唐行長去問問主管內勤的王行長，這才是比較規范的做法！”邵艾一字一頓。

“那你告訴王冬換人！”邵揚向著唐林。

“小揚，”唐林皺著眉頭，“人家內勤的事我跟著摻和什么？你怎么事都不明白了？！”

“我是不明白了，明天我就去找王冬！”邵揚的眼神，令唐林和邵艾不寒而栗。

12．

邵艾知道，邵揚會去找王冬的，當然，她不會再這么歇斯底里。躺在床上，邵艾猜測著邵揚可能會說的話。在外人眼里，邵揚絕對的通情達理，絕對的賢惠端莊。絕對的，正面。

早上一起來，邵艾就開始翻箱倒柜，她記得以前小明送給自己一條白金項鏈，因為太粗，她笑說那是拴狗的鏈子，一直也沒戴。折騰了一早晨，她終于在壁柜的一角把這條鏈子找出來了！小明見了樂得合上不嘴，“大熱天的，瞅著就熱！”

邵艾也不理睬，一上了班，她把項鏈的盒子放在顯眼的地方。

王冬見了便問，“新買的？可夠粗的！”

“咱家我姐喜歡這樣的！她說自己脖子粗，戴太細的不好看！”邵艾笑一笑，“喜歡還不舍得買，偏說不喜歡！正好我有一條，還沒戴過，今天晚上給她拿去！”邵艾拎起來對了鏡子比劃，又摘下來，“真難看，顯得脖子也太細了！”

“喲，我不嫌粗，”房姐牙疼似的，“沒人要給我！”

邵艾不理她，只向王冬道，“我姐這人哪都好，就是有話不直說，不象我，有什么說什么！也不用人猜！”說著向王冬扮了個鬼臉，“不知道好賴的人，都象我這樣吧？書念得太少，轉彎抹腳的話說不上來！”見王冬只是笑，又道，“長了這么大了，都不知道她愛吃什么！你說吧，遇著我這實心眼的，這些年下來一直打掃她愛吃的東西呢！她沒吃著，我還撐得夠嗆！這不，去年我要把項鏈給她，她不要。也有意思，今年又張羅著買了！”說的王冬使勁掐了邵艾一把。

這出戲演過之后，邵艾靜下心等著看結果。

事情比她想象得還要好。下午的時候，王冬在走廊上向邵艾道，“你姐也是的，倒是怕劉放什么？就是不用你，也輪不到她！她純粹是跟著窮攪和！你讓你姐姐盡管放心好了，別說你能力還夠，就是不行，我也扶得起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