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見唐娜下了樓，邵艾從會議室里躡手躡腳地走出來，一直到了二樓才放開步子。正要回辦公室，聽見王冬在身后喊她，“小邵，你過來一下。”

唐娜也在屋里，正坐在王冬的辦公桌前。

“小邵，你把這些表做了，我和你娜姐聊聊天！”說著，看了唐娜笑，“欺負人家小孩子！”見邵艾卷了報表要拿走，又道，“就在這兒做吧！有的數你也不好查，我這兒有！”接著又向唐娜道，“咱們聊咱的！”她的下巴揚向邵艾，“真不錯！一學就會，還干什么象什么！一點沒因為姐夫是行長就講特殊，讓干啥就干啥，挺給唐行長助臉！”

“那還得您指點的好！”唐娜的目光在邵艾身上略逗留，“您業務是大拿，小艾跟著你算是跟對人了！”

兩個人相互捧了一氣，唐娜見王冬沒有單獨談的意思，只好開門見山了，“聽說于青內退了，她怎么想的？！好好的退什么？她那攤活誰干哪？！”

“家里有買賣唄，忙不過來！”王冬心平氣和，“這機會多好！”

于青家的買賣，邵艾知道一點，不過是傳銷。她和王冬不和，一直聲稱不在乎銀行這點工資，更不在意自己在行里有無發展。到底在不在乎，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這一走，可把你閃了一下！”唐娜擔憂道，“一大攤子活誰接？”

“那倒沒影響什么，”王冬表情認真，“她家一直有買賣，其實這工作，也都是別人干的！你說，誰能正經攀她？她來不來，一點不影響啥！”

“那這么一走，也得有人接呀！”唐娜不解。

“小唐，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實說了罷。”王冬誠懇地，“她那個崗，壓根就不用設！你看，這么個小所，沒幾個干活的，設副主任干嘛？！但是當初沒辦法，她從上面是帶頭銜下來的，安排不安排也得安排！她在市行的那些事兒你大概也能知道點！領導也是沒法子。那點活，是硬從別人身上分下來的！就這么一個崗，還用人接？”

見唐娜不語，王冬又笑道，“她這一退，還真對了！現在行里正準備調整，她不退，還不好辦呢！你說，她成天的往外跑，分內那點活全別人干，時間長了，誰沒意見？不管怎么說，那活分給她了！別人總得幫忙，算怎么回事？那房玉勤找我不是一回了！說起來繞口令是的，本來是房玉勤的活，硬分點給于青；于青反過來又讓房麗幫著干，分內的活又成分外的了！這回挺好，該誰干誰干！都恢復正常。”

邵艾有點吃驚，想不到，同一個事兒，在王冬嘴里還可以這么說，且說得這么周全。房姐是找過王冬，不是因為長期代于青的活，而是王冬正式把于青的一些安排給她！房姐替于青干活，可是沒意見的！因為，于青不會讓她白干。于青是做傳銷的，手上總有些樣品或是贈品之類的東西。現在，房姐干活卻沒東西了，她才找王冬理論的。

王冬正說著，接了一個電話有事要出去，唐娜忙笑道，“你忙你的，我和小艾好久沒看著了，一肚子話要說呢！”

邵艾有點意外，自從小明的父親出事，唐娜對她就詘詘的，連敬而遠之都談不上，幾乎是避之不及的！她真想不出，那一肚子的話，會是些什么！

“你現在兼著于青的活？”唐娜開口了，有點居高臨下的優越，還帶著某種審問的意味。

邵艾笑一笑，“我幫王姐忙！”她不太愿意回答。人走茶涼，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唐娜變得太過鮮明，令她不舒服。

“就是讓你兼著也是白挨累的事！”唐娜聲調冷淡，“干得再好，也沒有可能。”

邵艾當然懂得可能指的是什么，她沒法順著唐娜的話接下去。無論她怎么回答，容易被動的。辨解？說是王冬讓她干的，不是自己愿意的？可她憑什么要辯解？就因為劉放盯上了這個位置？她就得先洗脫一翻自己？邵艾用眼尾的余光看著唐娜褐色的卷發，這個相貌平平的女人憑什么這么有優越感？她哪一點比自己強？是的，明明知道沒有可能，她也是有非分之想的！當所長比當科員好，這是明擺著的！難道自己想都不可以嗎？

“我知道王冬對你好，”唐娜看住邵艾，“好也沒用，她說了不算！劉放的事，是鐵板訂釘的事兒！王冬她別得了嗎？副所長的位位置，不是你一個代辦員該惦記的事！”

邵艾抬頭，她有點不明白，這個女人居然把話說得這么直白，要是自己，怎么也會留有余地的。由此可見，自己在對方心中是多么卑微！于是她笑了道，“簡直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你這是怎么啦？”可她在心里暗暗發誓，如果有一天，她出人頭地了，第一個要羞辱一下這個女人！

“你當然知道我在說什么，”唐娜了笑一笑，“行里沒有先例，讓一個代辦員當所長！”她站起身，“我是說，或都說是提醒你，別異想天開，自己的事成不了，還耽誤別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邵艾沒抬頭。

“你懂的！”唐娜起了身，“我走了！你好好核計一下我說的話！”

“你這就要走了？”邵艾放下算盤。

唐娜愣了。

“你不是有一肚子的話和我說嗎？”邵艾笑望著她，“怎么這幾句就說完了？”

唐娜的臉泛起了紅，“別害人害己就好！”說著推了門出去。

什么叫害人？邵艾氣紅了臉。

氣憤之余，邵艾決定找姐夫唐林談談。所長這個位置，由不得她不想呢！眼下的情形是個很好的機會。這個位置，王冬決不會給劉放，誰來說話也沒用。可礙著唐林的面子，她又不敢用自己手上的人！以著王冬的性子，白瞎了這個送人情的好機會，她未必是情愿的。那么，自己可以領她的情。現在的關鍵，就是唐林了。

對于唐林，邵艾有些吃不準。不要說對方的態度她不清楚，就是她自己，那個夜晚的曖昧也已經漸漸淡漠，覺得不真實。如果唐林真的喜歡她，這些日子為什么一點表示也沒有呢？

也許那天的事只是由于酒精的作用，或者是她的幻覺。走進唐林的辦公室，邵艾的心緊張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行長的辦公室。

屋子里裝修得很考究，到處亮晶晶的，唐林坐在寬大的老板椅上顯得是那樣陌生。邵艾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坐在這個位置上與別處非常不一樣。那不是一個喜歡自己的男人，也不是她的姐夫。

“小艾！”看見邵艾輕盈地進來，唐林感到局促。

邵艾有些手足無措，她發現自己對于這次談話，考慮得并不周全。

“坐吧，小艾！”唐林臉上熱起來。他該怎樣解釋自己那個晚上的行為？

“姐夫，我有點事跟你說！”邵艾輕掩上門，側著身坐在唐林對面的椅子上。就光說一說唐娜的不遜吧，她想。她弄不清唐林臉上的不自在是因為不安，還是擔心什么。他怕對那個晚上的舉動負責嗎？他后悔自己的行為了？他要推脫嗎？

那個夜晚的氣息又彌漫開來，唐林臉上開始發紅。說起來，他那天太失態了。早上一醒來，岳父就用擔憂的目光看著自己。自己究竟說過什么，想必老人是知道的！

就不要難為他了，邵艾在心里嘆氣。不是嗎，他已經懊悔了似的！不管怎么，她的這個姐夫還是個儒雅穩重的男人，偶爾的失當也不該苛責于他。邵艾轉開臉去看窗外，那一對善良坦蕩的眼睛讓她原諒了對方。

“小艾，那天晚上姐夫都說什么了？”不等邵艾說話，唐林急著問道。那是他唯一的一次，能夠單獨和邵艾呆在一起，可自己辜負了那大好的時光。他好象醉得很沉，整個身體如爛泥一團。對方柔軟的身體擦在他臉上的時候，他并曾好好感受。他并不后悔說什么，他后悔的是說得不夠多。

“沒說什么呀？”邵艾決定將那個夜晚的故事從自己的記憶里刪去，“你都問過一次了！”她笑起來。

“姐夫喝得太多了！”唐林有點失望，“沒有什么過頭話吧？！”他希望能得到對方的響應，哪怕是質問也好。

“沒有。”邵艾簡短地封住了對方的話頭，她覺得頭暈。對方好象并沒有回避的意思，似乎要對那個晚上的舉動作出解釋，甚至是表白。

“小艾，”唐林掩飾著傷感，“姐夫能對自己的話負責任。”他明白，自己這么多年的痛苦是得不到回報了。

“姐夫不要說了！”邵艾制止對方。唐林誠摯的眼神打消了她心里的疑慮，并且讓她溫暖。自從認識岳良，她就掙扎于被人輕視和拋棄的痛楚中，唐林的一句話，如春風般拂過面頰，慰藉了她蒼惶無主的一顆心。她當然感激對方的愛意，但這愛意肯定得不到什么回報了。他是她的姐夫，自己就是再不學好，也不能給姐夫機會。雖然這個人她還是非常喜歡的。唐林身上有種淡定的風度，讓她覺得放松和舒適。

“有什么事嗎？”唐林問，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

“娜姐剛才來過了，她好象對我有點誤會。”邵艾忽然改了主意，她不想給對方增加煩惱了。就成全劉放吧，不要在喜歡自己的人跟前耍手段了！

“我知道。”提起唐娜，唐林心里就郁悶，“成天跟著劉放的事瞎摻和，從小到大都跟她操心。”

“姐夫就讓放姐當所長吧！”邵艾勸道。也許唐娜猜得沒錯，對方是有意要扶持自己。

“她還能當所長？”唐林氣樂了，“等咱們行黃鋪的時候吧！”他奇怪地看著對方，“怎么讓你來勸了？是劉放還是唐娜？！”些微的，他有點失望。這個位置，他是有打算的！得不到對方的響應，就是看她開心的樣子也是種安慰！

“沒人讓我來！”邵艾平靜地，“是我自己要來的！”舍棄了這個機會，對唐林還是有好處的。唐娜和劉放都不是省油的燈，得罪了她們，可不會有好果子吃。

“怎么呢？”唐林吃驚地。難道對方對這個位置一點也沒有心嗎？也不象是，他都能看出來，邵艾這幾天干著于青的活，干得興高采烈的。

“娜姐來找我了，她看我做著于青的活，以為我想當所長呢，挺不高興的！”邵艾品度著對方表情的變化，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我怎么說，娜姐也不肯信！”邵艾皺眉，“所以我來和姐夫說一聲，我真的沒想！”她把和唐娜的對話向唐林復述了一遍。

“她算是干什么的？哪有她說話的份？！”唐林生氣，“你為什么不能想？！想有什么不對？！”

“我不想因為自己讓姐夫為難，姐夫的心意我領了。”這句話離了口，邵艾心里在止不住的難過。那個位置，她真的太惦記。

“有什么為難的？”唐林安慰，“那算是什么？！一個小小的所長，有什么干不了的？”

“姐夫真糊涂，我只是一個代辦員！”邵艾責備道。

“代辦員怎么就不能當所長？”唐林明白了，唐娜的話，令邵艾委屈了，“王冬還當上行長了呢！怎么就不夠？我看什么也不差！”

“姐夫，說句心里話，副所長的位置誰能不惦記呢？！誰不想往上干？！”邵艾看著唐林，“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自知之明我還有！于青的活是王姐分給我的，不是我要干的！娜姐那么說我，我心里也不高興！其實，我也是為姐夫著想！王姐把于青的活分給大伙，誰都不愛干，我怕王姐難心，也是為了姐夫考慮才都擔了過來，并沒敢想別的！”

“不是都干著呢么？”唐林嗔怪怪，“還干得好好的？！”

“姐夫，活我干多少都行，我并不是嫌活多！”邵艾怕對方誤解，“我是怕別人抻心，以為我想著所長的位置！”她得提醒對方這件事的利害關系，“那樣做對誰都不好，明晃晃的正落了口實！”

“想怎么啦？”唐林嗔怪地，“怎么就不能想？你是行里的選手，是全行的第一名！從工作態度到工作能力也都是一流的，怎么就不能想呢？”

“姐夫快別這么說，”邵艾連忙阻止對方，“就算是姐夫說的都是事實，姐夫也不能這么做！別說娜姐和放姐會不高興，就是傳出去，對姐夫真的不好！姐夫是一行之長，用誰也不能用自己的小姨子呀！還是讓放姐做吧，這樣做能少些糾紛。王姐雖然不高興，但放姐決不會在這個位置上干長！也沒關系的。”

“她也是我的親戚，并不比你遠！”唐林臉色冷峻，“用人看的是工作，不是看遠近！她根本就不夠！”

“姐夫就別讓我難心了，就讓放姐干吧！”邵艾著急地，“娜姐今天真的不高興呢！”

“你不用搭理她！”唐林擺手，“小艾，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別說工作上的事不是我一個人能說了算，就是的話，我第一個就不用她！”

“可是娜姐非以為是我想干呢！”邵艾感到擔心，“她就以為是因為我的關系！姐夫，你就別犟了，趕快幫放姐安排！”她站起身，“姐夫千萬別考慮我！”她又囑咐。

“你回去吧，”唐林吩咐，“干與不干不是你說行不行的事，領導有領導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