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這天，她去市行取宣傳單，從儲蓄科剛一出來，看見一個人向她招呼。

“咦，你來干什么？”劉放正從樓梯上下來。逆著光看過去，邵艾有點不大確定是劉放。因為，黯淡的光線里，劉放濃重的眼影和猩紅的厚唇顯得憔悴而猙獰。平素的印象里，劉放雖然粗枝大葉的，可也有著妖冶的風情，還是一個頗有姿色的女人。邵艾不能不在心里慨嘆時光的無情，不過一年功夫，劉放已經姿色大減。

“這是什么？！”劉放開始動手。

“領導讓我來把宣傳單拿回去！”邵艾沒說王冬，而用領導兩個字代替。實際上，是老黃和她一起來的。所謂宣傳單，其實是儲蓄紀念品。大宗的東西老黃已去庫房領了。而一些值錢的小件，王冬讓她親自去取，還特地囑咐，不能讓老黃看見了。

“喲，這事也讓你來！”劉放打開邵艾用報紙偽裝好的紙箱。

邵艾有點反感，“都是宣傳單！”她躲閃了一下。箱里的東西是手表，并不是贈給普通客戶的便宜貨。

更讓她反感的是劉放的口氣——充滿了不屑。邵艾也知道，各支行來領宣傳用品的人，都是儲蓄科長之類的身份。她們行以前好象都是于青來領。也正因為這些紀念品，王冬和于青才有那么大矛盾。

“喲，”表讓劉放掏著了，“牌子貨！”

“我可做不了主，”邵艾瞄了一眼，差不多得三四百元一塊吧，“我得按數拿回去交差！”邵艾感到為難。

“就拿一塊怕什么？”劉放把紙箱打開，一個表盒一個表盒地打開看，“跟唐林要也得給我！那時候我到你們行去取還費勁兒！”她把兩塊表放在一起比較，“這儲蓄科挺舍得花錢哪！他媽的，行里這點錢全讓他們花了！”兩只表比來比去，一個也舍不得放下。

“這兩塊我都要了，”劉放把表放進盒里，“這回扣得多少，都讓他們得了，我拿兩塊表也不多！”說著把表揣進懷里。

邵艾不敢和她糾纏，怕一會兒又有認識的人過來也要，只向劉放笑道，“你自己和王姐說一聲，別以為是我私留了就成！”

“和她？”劉放向地上啐了一口，“她也配！我就不和她說！給臉不要臉，當自己是什么？！我不過是給她面子和她說說，她倒拿五作六了！擋得了我么？！”

邵艾當然知道她指什么，也不好多說，只笑笑。

回了行里，她向王冬交待兩只表的去向，又解釋道，“王姐你也知道她，也攔不住，我又怕別人看見也跟著拿！”

王冬臉色不快，只嗯了一聲。

這讓邵艾緊張不已。她目前爭取的，正是王冬的好感，出了這樣的事，會讓王冬認為自己太好占便宜。

在辦公室悶坐了一會兒，邵艾心里不安，她不想王冬認為是自己拿了，或是私下里送了人情給劉放。如果那樣，王冬就不會再派這樣的活給自己了，自己臉上也不好看！如果一塊表，是劉放拿了也情由可原，誰會想到劉放一下子拿兩塊呢！說起來也真讓人不想信。于是，邵艾決定和唐林說一聲，以免自己擔嫌疑。

唐林的門虛掩著，邵艾看著門縫里透出的光線有點緊張。那天晚上之后，也許是他忙，也許是巧合，這幾個月里，她幾乎沒和唐林單獨面對面過。邵艾不能不懷疑這里面有刻意的成分。也就是說，他對那天的事不那么梗梗于懷的話，倒是不應該這樣。唐林忘記不了他的失態，就說明，他的內心，并不平靜。所以，邵艾有些打怵。

“不能那么做，”是唐林的聲音，“那以后工作怎么配合？！”

“是不怎么好，可現在時機好呀！”是唐娜。

“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還是唐娜，“她現在的科正好要黃，你們這兒正好缺一個副所長！誰還能說出來什么？要不，劉放也得找個去處！現在，就是李奢也不敢太攔著！二科一黃，他不得安排？你這也是為他分憂！”

“也不能不給副手權力，”唐林語調無奈，“那讓人家工作還有什么動力？我的手，也不能伸太長！再者說，內勤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能跟著瞎摻乎！”

“怎么叫瞎摻乎？”唐娜反駁，“手不能伸長？你們支行統共有幾個人？！這也不能管，那也不能問，那還有什么權了？！副所長是中層，這中層你不管還讓她王冬白送人情？”

“我這不是剛來嘛，”唐林語氣不耐煩了，“腳跟沒站穩，也不能太過分。”

“劉放的事著急呀！”唐娜也有些沉不住氣，“其實她能在這長干？不過是先把職務拿下來，套上個級別，再尋摸好一點的地方！這機會挺不好遇的！弄個級別那么容易？我要不是和你是親兄妹，我還惦記著呢！”

“行，你們都來吧，我走！”唐林口氣不好，“我把這行長的位置也讓給她！”

“誰讓你走了？”唐娜立起眼睛，“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說什么了惹你這一出？怎么的，你是不是惦記著那個小妖精？想著把這副所長的位置給她留著？我可告訴你，要真這么想的趕緊打住！那可是你小姨子！你別弄出什么丟人的事來才信我的話！再說了，就她，你就降得住？別弄信雞飛蛋打才知道后悔！你別忘了，她只是一個代辦員，到時候看別人怎么說你？”

邵艾忙退后一步。

“你說的是什么？！”唐林聲音高起來，“是我不同意劉放干？”他冷笑了一聲，“你也不看看她那德性！論工作，工作拿不起來；論人緣，沒有不煩她的！一張破嘴有的也說，沒的也說！你沒問問她，看見人家王冬都怎么說話？！人家那是副行長，不是她家的使喚丫頭，還命令人家做這做那的！事兒上八字沒一撇呢，她先把話放出去！現在全行都知道劉放要來我這兒當副所長了！我要是真讓她來，我看我這行長也別干了！”

“她的嘴是不好，”唐娜陪笑，“可這事兒也不算什么，就不是你幫她辦的，人們也得這么猜！以后我會提醒她！”

“你也不用提醒她，”唐林冷笑，“別說王冬不同意，就是王冬同意我也不能用她！我自己還想好好喘口氣呢！她來？那我的日子甭過了！什么叫李奢不管？什么叫李行長不好意思直接給她辦？李奢要有心讓她來，我早接到電話了！跟楊大年弄得不清不楚的！她不嫌丟人我都嫌寒磣，怎么有這一門子親戚？你知道行里人都怎么議論她？！”

“不幫就不幫唄，哪來這么一大車子話？”唐娜沒好氣地，“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的事，用得著這么惡毒嗎？就你那小姨子好，十全十美，行了吧？她好，她好還貪圖人家的權勢嫁那么一個人？我把話先擱這，你別看她現在婆家不行了心里就長草！那是你能惦記的？哼！”

邵艾的臉上熱起來。

“你說的都是什么話？”唐林聲氣軟下來，“跟邵艾有什么關系？！”

“有沒有關系你自己心里明白！我是你妹妹，三十來年了，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喜不喜歡邵艾你心里最明白。”

“我不明白。不過，唐娜我告訴里，邵艾她就是好！你在翰林支行上上下下打聽打聽！有誰能說出她一個不字！你去問一問！你看看人家什么行事為人，你看看人家什么時候流長飛短？你看看人家一天干多少活？你再看看人家嘴里有沒有一句勞騷話？你還沒白來，你倒提醒我了！她怎么就不行？她哪一點不如你們？代辦員怎么了？王冬還當上行長了呢！”

“你真行，唐林，心里話說出來了！”唐娜拍手，“好，我看著！”她退后兩步，“不過，我還得告訴你一件事。”唐娜停頓，“李奢也喜歡她，你能和李奢比？那小丫頭是省油的燈？兩個人眉來眼去的我不是沒看著過！別做夢了，半點便宜也沒有你的，白對人家好！”

邵艾的心停住了似的，李奢喜歡自己么？唐娜說的眉來眼去是指那天在衛生所的事吧？看起來自己的失態都讓她看出端倪了！

“她是我妻妹，”唐林聲音低落，“你們這些女人！成天的都想些什么？你回去告訴劉放，讓她安心等著！這副所長有什么好？成天點錢拉存款，跟客戶打交道那么容易？就劉放那脾氣？人腦袋能打出狗腦袋來！挨累受氣不說，差了錢怎么辦？你都忘了，她怎么賠的五千？！一年全白干了！別以為所長就好干，差不多天天頂班！也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

“不用跟我說這些沒用的，知道自己想什么就行！”唐娜準備離開，“你真有心讓她干？啊？”

“我說了就算？”唐林攆她，“走吧，走吧！我馬上要去市行開會！”

“別，你說說，我聽聽！”唐娜語氣里充滿了好奇，“到底有沒有心給她留著？”

“沒有！”唐林吼出兩個字。

“那我找王冬談談，你可別后悔！”唐娜說著往外走。

“找她干什么？真拿你們兩個沒辦法！”唐林咬牙。

“張嘴三分利，不給也夠本！劉放嘴不利索，我行呀！”唐娜笑，“你可想好，要是沒給你小姨子留著，我可就去了！”

“你這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唐林悻悻地，“你的嘴？擱她跟前啥都不是！你去試試吧！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聽見對方的腳步聲要出來，邵艾忙三步并作兩步鉆進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