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邵艾下午二點才回單位，回為滿臉緋紅，她從后門溜了進來。也是不巧，才上了二樓的樓梯，就給丁藝瞄著了！因為怕對方說三道四，她一下午也沒敢下樓。晚上，邵艾打了輛車，把春節單位分的東西給父親送去。原來，她是打算年三十下午連人一起過去的。現在，她又覺得都趕在那一天太忙乎人了，不如先送過去心凈。其實，這不過是她去父親家的一個借口而已。

在父親家吃過飯，邵艾簡單收拾了一下，又和父親聊了會兒便告辭。

出來以后，邵艾決定步行回家，從電子局的家屬院里穿過去。這條路好久沒有走過了，因為，認識小明以后家里用車很方便，她幾乎沒有步行的機會。

從電子局的宿舍穿過去就是岳良家住的那櫟樓。這么走回家近些，邵艾在心里告訴自己。

走過岳良家的樓下，邵艾慢下來。

三樓亮著燈，窗簾半掩著。

岳良家的窗簾是很少拉上的，這一定是因為那個女孩子在里面吧？她向樓前的一個叉道走，再走遠些，這回，她能看見屋里墻角的那個書柜了。屋子里好象沒有人。

邵艾信步走到樓正前方的一個土堆處，再回頭看。

這一次，她沒有失望。邵艾看見一個年輕的女子一邊用手巾揩臉一邊往屋子里走，一直走到窗口。門半開著，后面還有一個人，年輕女子回頭向后面說著什么。

如果岳良沒有回來，那身后的人該是岳良的母親，邵艾從土堆上下了來。她不能讓岳良的母親看見自己。

那是一個面龐白凈的女孩子，有著清秀的五官，邵艾扭轉了臉。因為離得近，對方也看見她了。邵艾趕緊低下頭。

面目姣好的女孩子比比皆是，邵艾心里充滿了沮喪。她用腳去踢地上突起的一塊石頭，居然沒有踢動。她又踢了一下，原來是凍在地上了。容顏秀美是她唯一的優勢，可是，貌美的人也有很多。

走出很遠，邵艾才敢回頭。女孩子還佇立在窗口，用心挽著一頭長發。她是岳良的生活里新的內容了！而自己，只不過是塵封的記憶里一段也許算不上美好的回憶吧？一個職高生，也許令他羞于承認呢！眼下，她不過是一個代辦員，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怎么與外企的白領相提并論呢？如果那女孩子知道了她和岳良的事，應該醋也不會吃，倒要責備他沒有眼光，折辱了她外企白領的身價！

邵艾漫無目的地走到那櫟樓對面的一個涼亭里。她有失重的感覺。岳良走了那么久，她也沒象今天這樣。現在，她是真的一無所有了。以前，不管怎么的，岳良還是單身。因此，她的心里總還抱持著幻想。現在這幻想一下子破滅了。一個已婚的女人，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然后，年華老去，過著窘迫的生活，一點點枯槁，最后消失。沒有夢想，沒有快樂，沒有希望的一生。站在黑暗里，邵艾重新審視著自己。

審視的結果，邵艾覺得自己不能這么過下去。她撫著胸口，是的，她不能這樣下去！至少的，她要有體面的工作，要有不菲的收入，要有考究的衣裝，要有不老的容顏！那些外在的東西她不能輸給別人，更不能讓岳良看到她過得不好。這樣想著的時候，邵艾才感覺淚水已涼涼地滑進脖頸里。怎么才能做到？她的心里也是一片茫然。

她想起了周正陽的那些話。她是不是應該走那條路呢？一個沒有愛情的女人是不是得讓自己的生活體面一點？也還不能，她向這條路上看過去的時候，還有李奢銳利的眼神。那個男人橫在那條路上，逼視著她。

直到對面樓里的燈次遞熄滅，邵艾才意識到，她的腿已經凍得發木，挪動一下都感到費力。她該回去了。這時候，曉明都能收車了。傻站在這里，又有什么用？

從一家飯店門口走過，邵艾想借著光亮看看表。沒等看清楚，就覺得腳底下軟軟的不對頭。她低頭一看，原來踩到了一個人身上。

她嚇得幾乎叫起來，兩只手撫在膝蓋上動彈不得。好容易回過神，她才看清那是個身材頎長的男人，而且穿得很好。深色的皮外套敞開著，里面是筆挺的西裝，鞋上一塵不染，一只公文包還緊緊夾在腋下。

顯然，這個男人喝醉了。這么冷的冬夜，會凍死人的，邵艾用力拍打他。

“沒醉，我沒醉！”終于拍出一句話來。

“姐夫，”邵艾吃驚非常，“你怎么喝成這樣？！”她蹲下去往起拖唐林，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系到對方脖子上。

“小艾怎么是你？”唐林總算站起來，“沒事，我沒事！”他的目光戀戀地停留在對方臉上。

邵艾躲開唐林的注視。對方的眼神讓她心里沒底。那不是平素溫文爾雅的姐夫唐林，那是一個男人熾熱心動的目光。這一天是怎么了？遇到兩個醉鬼。先是周正陽，醉得心里話都說出來了，這又輪到姐夫唐林了！

“看見你真好！”唐林表情愉悅，“我心里正想著你！”

“怎么喝這么多？小心姐姐罵你！”邵艾責備地，“這么晚了，也不好找車。”她環顧四周。唐林的話冒冒失失，也與以往不同。

“我的車在那邊，”唐林用手一指，“我開車來的。”

邵艾也看見了，居然還是開車來的！她在心里擔心。車就在路邊，可他醉得幾步遠也沒走過去。可見，酒真不是什么好東西。

從沒見過姐夫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邵艾慌得不行。她抖著手從唐林手里摸過車鑰匙，先開了車門，再回過頭來拖唐林。可是，對方太重，她拖不動。弄了好半天，邵艾滿頭大汗地扶住唐林喘氣。

“那是唐林不？”馬路對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跟他在一起的是誰？我怎么瞅著有點眼熟？！”

“可不是他！”又有一個女人開了口，“怪不得提前就走了，這是又有約了！”

因為夜里靜，那兩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楚。

“幫一下忙！”邵艾可是遇到了救星，她向馬路對面的人招呼。

“別，別，”唐林按下她揚起的手臂，“讓人家笑話！”他一頭栽在車里，“同學，讓她們看見我這樣子不好！才提了行長，出不得洋相。”

還記得提行長了呢！邵艾心里嗔怪，她咬牙扶著唐林往車里送，一放下對方，自己站不穩正跌在唐林身上。

“啥媳婦兒？！”開始問話的女人不屑，“媳婦就那樣？！深更半夜的大街上就，”對方停住不說，一會兒又道，“那女的怎么看著這么眼熟？”

“太不象話了，”另一個女人開口了，“怪不得同學會都沒心，這是借機和小情人幽會呢！這幫男的,真不是東西！那小妖精還會開車呢！”

“同學會么？”邵艾忍著羞憤問唐林。如果不是為了維持唐林的體面，她真要質問一下對方。

“這些人，往死里灌我！！”唐林仰臉往后靠，“頭一遭喝高了！要不是早點出來，洋相出他們跟前了！”

這也沒好到哪去，邵艾在心里嘀咕，“她們都是你的同學？”她問。唐林嘴雖然有點不好使，心里好象還是明白的。

“同學，小學和初中都是呢！”唐林道。

“有一個你應該見過，葉準媳婦她們學校的，對了，就是周正陽的媳婦！”唐林往起坐，可沒坐起來，“這些女的真能喝！”

“姐夫，你真的要高升了？”見唐林神智稍好些，邵艾笑了問。

“是真的！”唐林眼睛還是睜不開。

“太好了！”邵艾喜不自勝，“怎么不早告訴我？！”

“怕你姐知道！”唐林笑，“再說也才定下來！”

“沒定下來你也得先告訴我呀，”邵艾嗔怪，“我成了最后一個知道的！”她的心里又墜墜不安起來，怎么還要怕姐姐知道呢？！

“也想給你一個驚喜，”唐林一字一句，“等我去了，看誰還敢欺負你！”

“驚什么喜，”邵艾責備，“讓我晚高興好幾天！”雖然不安，喜悅還是如潮水般慢慢漲起，邵艾有些頭暈。這一切，是真的了。那么，她就可以不必再避貓鼠似的與那些人周旋了。還有，不知怎么，她想起了李奢。她也不用在這個男人跟前自慚形穢了吧？有了自己姐夫的照應，她的日子會好起來，過得體面了吧？她再不用小心地算計有權勢的男人了。

“晚幾天怕什么？”唐林喉嚨里咕嚕嚕的，“我去了你就好了，姐夫不會讓你失望的！”

“真的？”邵艾忘了心里的疑慮，不由得滿心歡喜，“一言為定了！”

“還會是假的？”唐林笑，“我是特地爭取的你們行！其它行也有內退的，”

他打了一個酒嗝，“我是為了你才去的！”

邵艾愣了愣，要說順便照顧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這為了她才去的，就不一樣了！怪不得怕邵揚知道。聯系到唐林方才悸動的目光，她的心又突突跳了起來。

“姐夫喜歡的是你！”唐林突然握住了邵艾的手，他的目光變得明亮，直盯在邵艾的臉上。

邵艾的心嚇得快要迸出來。一直的，姐夫唐林不敢正眼看自己，他的目光，總是閃閃爍爍地在自己身上跳來跳去。原來是這樣。

“小艾，我娶你姐姐是個錯誤！”唐林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我從第一次看見你就愛上你了！”

“姐夫你喝多了！”邵艾心慌氣短，但是她沒有躲開對方的撫摸，“不要再說了！”唐林的手是那樣溫暖，這溫暖讓她在寒冷的夜里忘記了痛苦和失落，也忘記了窗口里的白領麗人。

“姐夫是喝多了，可姐夫心里明白。”唐林捏緊她的下巴，“姐夫喜歡的是你，卻要每天面對她！姐夫做錯了，姐夫該怎么辦？！”

“姐夫不要再說了！”邵艾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要推開對方的手，卻沒有力氣。自從見過李奢，她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而岳良的女朋友又把她推向無邊的黑暗。在這樣脆弱的狀態下，她也需要慰藉。

“小艾，姐夫愛的是你！”唐林她的身子拖過去，“姐夫愛的人是你啊！”

邵艾把頭埋在對方的胸前，躲開了他熾熱的呼吸。她的心里很亂。唐林是個優秀出眾的男人，而這樣的男人竟然一直默默地愛著自己，這讓她感激又害怕。

“你說，姐夫該怎么辦？！”唐林扶起邵艾的頭，痛苦地望著她。

邵艾搖著頭，眼淚一顆顆落下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一個被愛情拋棄的女人，竟然還能擁有這樣一份默默的關愛。然而這份深情，她卻無法回報。

“姐夫該怎么辦？”唐林聲氣弱下來，軟軟地癱在座位上，痛苦地閉上眼睛。

邵艾啟動了車，緩緩地開在深夜的街頭。不要說唐林，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車開到了姐姐邵揚家的樓下，邵艾看著唐林發愁。他雖然醉著，可后面的那一句話，想起來就重復。她思忖半晌，調轉了車頭，把車開到父親那里。

再出來，已經半夜了，邵艾給小明打了個電話，讓他過來接。等的功夫，她抱了雙肩對了窗子發呆。唐林的話，她當然懂得。一直的，她就感覺唐林待自己特別體貼，原來是因為喜歡自己。

她回轉身，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怪不得姐姐從小就討厭自己，她真的是她的克星。也不能這么認為，唐林和姐姐相處一段時間后，有點偃旗息鼓的意思，還是靠自己美言多多，他才定下心的！實際上，邵揚該感謝自己的。如果沒有她在唐林跟前贊美姐姐如何吃苦耐勞，如何敬老愛幼，恐怕邵揚今天就沒機會做行長夫人了。以著邵揚古怪又陰冷的脾氣，大有做老姑娘的架勢。邵艾嘆口氣，心里安慰自己。當初她見邵揚年紀大了，對唐林又滿意，十分地成全他們的婚事。當然，也因為內疚。可是，出了今天的事，唐林到底是被自己說服，還是為著什么目的娶了姐姐，她有點不敢想。邵艾感到有點頭痛，挨了窗臺坐下去。唐林是個好人，她也是因為他的寬厚才認定了這個姐夫。邵艾又向床上望了望，這個寬厚的好男人居然把這么大的秘密藏在心里！難道是宿命？邵揚看中的男人，都要愛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