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周正陽在辦公室里正打著電話，一見她來，便簡短結束了談話。交待好錢的事，邵艾便告辭，可周正陽卻堅決不肯，“能讓你走么？幫忙給換了錢，還特地送過來。就這么讓你回去，那讓別人怎么看我？！”說著堵在門口。

“你下午還有正事要辦呢！”邵艾笑了推辭，“誠心請，改天吧！”

就兩個人吃飯，邵艾感到為難。她是不太喜歡和這個男人來往的，雖然對方閱歷豐富，也善解人意，還口口生生的愛家愛妻子，可是卻總給她言過其實的感覺。另外，對方身上有種捉摸不定的油滑之氣，處處炫耀似的，顯得很不安分。自從見過李奢，邵艾不允許自己再有輕浮下流的想法。好象這樣，她就離那個男人近一些。

“順便吃一口！要不，我中午也得吃。”周正陽有點責備地，“怎么你周大哥也信不著？吃吃飯怕什么，敢情是讓莫城給你嚇著了！。”

聽對方這樣一說，邵艾有點難為情，便笑了道，“那倒不是，平常也沒少給周大哥添麻煩，理應是我請周大哥才對！”

“那就你請！”周正陽笑了。

邵艾只好答應下來。

“你看起來好象不開心？”吃了一會，周正陽問道。

“沒有啊！”邵艾意識到自己有點心不在焉，忙調整了表情。

“有什么不開心的事跟大哥說說！”周正陽幫她挾些菜。

“真的沒有！”邵艾笑一笑。

“是嗎？”周正陽歪歪頭，“那頭段時間讓人兇哭的是誰呢？！”

“不知道是誰，反正不是我。”邵艾一笑。

“有什么事盡管和大哥說，”周正陽放下筷子，“大哥別說還有點勢興頭，就是沒有，也會想辦法幫你！真格的，咱們處到這兒了！”

“周大哥能這么說，就讓人感動！”邵艾盡量讓自己放松些，不去想岳良家里的白領麗人。

“什么話？”周正陽沉下臉，“我是光說一說的那種人嗎？！”

“周大哥當然不是！”邵艾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妥當，“主要我也是沒有什么事可求！”

“還是拿周大哥當外人！”對方不高興。

“我要是有什么事，一定會和周大哥張口！”邵艾趕緊表態(tài)。

“那就好，”周正陽開了一瓶酒，“老妹兒這么說我特別高興，那是老妹兒看得起大哥！”說著要給邵艾的杯子滿上。

“周大哥，我哪里會喝酒，”邵艾不住地擺手，“再說了，下午您還有事兒，我還得回去上班！”她怕對方不高興又笑了道，“我給周大哥倒點吧，不過也少喝一點！”

“來點，來點！”周正陽哪里肯讓步，“喝一點怕什么？！”

“真的來不了，”邵艾口氣堅決，“單位有規(guī)定！”

“規(guī)定怕什么？！”周正陽不屑地，“規(guī)定那是哄弄鬼的東西，你周大哥也當過領導，知道規(guī)定是什么玩藝！少來一點！”周正陽給邵艾的杯子倒?jié)M，“給周大哥點面子！”

邵艾脹紅了臉，一個勁擺著手，“不要倒了，我不會喝酒，倒了也是浪費！”

“不會喝？不會喝酒怎么行，那還想在事業(yè)上有作為？！”周正陽向她擺手，“那哪行？！”

“我還能有什么作為？！”邵艾樂了，“那也是我能想的！”

“出人頭地是每個人的愿望，每個人都有權利爭取！怎么不能？誰說不能？！”周正陽放下杯子，“咱差什么？！不就是學歷低點？還不是正式的？！可工作上不比別人做得好？不比她們正式的出色？！”

邵艾也這么認為。可她知道在別人眼里，她這么想都讓人笑掉大牙。

“你的想法不對！”周正陽臉色凝重，“為什么不能有想法？！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樓了，得想下一步呀！”

“我哪有什么下一步？！”邵艾笑。下一步，她不是沒想過。但自從知道了李行長是誰，她的這種想法就消失貽盡了。她可以忍受卑微清貧，卻不能讓那個男人看不起。

“這你就不對了！”周正陽批評，“年輕人，對自己的未來得有計劃，沒有計劃怎么行？就糊里糊涂地混日子？將來怎么辦？”

“象我這樣的，用不著想那么多？！”關于未來，邵艾想都不敢想。

“錯！”周正陽斬釘截鐵地，“你不想哪有將來？天上掉不下來餡餅！”

“想也沒有用！”邵艾實話實說。

“那就更錯了！”周正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誰說沒有機會？誰說過你不行？！不要老是盯自己的短處！”

這句話，邵艾是愛聽的。在別人眼里，她是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塵埃一樣渺小。對方能這樣肯定自己，她是非常感激的。

“年輕人也好犯這樣的毛病，都是打這么過來的！！”周正陽替她下臺階，“年輕人，不要太妄自菲薄，打起精神來！你不敢想，就什么都不是你的！”

邵艾笑著點點頭。她這個時候，真是需要閱歷深厚的人來指點一下。這也是她看中周正陽的地方。

“來，陪周大哥喝一口！”他端起杯子，“你是觀念不行！”喝完了杯中酒，他用手一指邵艾，“來，喝一點，喝上就會了！”

礙于情面，邵艾呷了一小口。

“落伍了！”周正陽用手一指對方，“現(xiàn)在的年輕人，誰不會吃，不會喝，不會玩，不會瘋？！不是大哥說你，”他搖頭，“你呀，讓我說你什么好？！”

邵艾抿著嘴笑。對方的這番話，她并不認同。走在時尚的前沿，那得有本錢。象她這樣的，還是老實點比較好。

“太保守！”周正陽把邵艾的杯子續(xù)滿，“太保守！什么年代了？還這么放不開？”他看著邵艾，“樣子挺現(xiàn)代的，骨子里還在十八世紀！”

這批評，令邵艾有點慚愧，自己在對方眼里，一定很老土了！周正陽這個人走南闖北的，又在學校呆過，算得上是知識分子，大概很海派。相比之下，自己書念得少，沒見過世面，到底是不行。

“不行啊！”周正陽把杯子跟邵艾的碰了一下，“不會應酬怎么行？不會說場面的話怎么出息？！”他把杯中酒干了，“你以為現(xiàn)在是六十年代，根正苗紅就好使？！”周正陽示意邵艾喝一點，“時代不一樣了！”

邵艾只好又呷了一口。

“不行！”對方把臉一沉，“哪有這么哄弄人的？！”

邵艾只好喝下去一大口。

“你呀，有潛力！”周正陽評價了一句。

“周大哥真能難為人！”邵艾抱怨道。

“難為你？”周正陽端詳著對方，“不會吧？！”他哈哈一笑，“你要是想，能把周大哥喝桌子底下去！”

對方眼力不錯，她是有一點酒量的。但在外面跟一個男人喝，她覺得不好。而且，她有點疑心，對方口口生生說下午有事，是不是為了迫她中午過來呢？雖然這念頭只一閃，并且讓她羞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這腹。

“我說對了吧？！”周正陽覷著她。

“您真會開玩笑！”邵艾把杯子撤到一邊，“真的不能再喝了！”

“不行！”周正陽把酒又給邵艾添滿，“能喝卻不喝，那是看不起你周大哥！”

“哪的話？！”邵艾作出真心的樣子，“我真的從不喝酒！”

“那今天就喝點試試！”周正陽又啟開一瓶。

“可別再啟了，”邵艾擺著手，“周大哥能喝多少您按自己的酒量來！”

“老妹呀，大哥得說說你！”周正陽根本不聽，他一連氣開了幾瓶，“別說有酒量，就是沒有，也得鍛煉出來！這年頭，這套業(yè)務不熟練哪行？！你周大哥要是不會這些，不還在學校里吃粉筆灰呢？！哪有出頭之日？！”

“那是男人，”邵艾不同意，“跟您的工作也有關系！”

“幼稚！”對方否定她，“你的想法就不對。咱們倆認識有些日子了，大哥跟你說句實在話，現(xiàn)在這社會，哪行哪業(yè)，無論男女，都是這點子事！”周正陽語重心長地，“沒有分別！”

“你呀，太放不開了！”周正陽酒性正酣，“喝下去！”他一指邵艾的杯子。

“做人嘛，就得力爭上游，”周正陽一飲而盡，“怎么力爭上游？”

邵艾看著他。

“就得適應這社會，就得跟上形勢！”他又把杯子滿上。

邵艾認真在聽。她很想知道，對方是怎么做的。

“怎么跟？”周正陽停下來看著對方。

邵艾看著對方的嘴。

“參與！不能躲一邊光是看！”周正陽的揮手，“人家怎么辦，咱們就怎么辦！他們能喝酒，咱也能喝；他們能玩能樂能瘋能鬧，咱也不差什么！”

邵艾忍不住搖頭。

“又搖上頭了！”周正陽泄氣地，“真拿你沒辦法！”他給自己滿上，“不是大哥今天多喝了點酒說話就跑偏，丫頭，我可是沒拿你當外人！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大哥是跟外人說的，能跟你說么？！咱們關起門來撈干的說！這社會，你想好，好得了么？！哪都是這么一回事！你再好，再有能力，不會這些，也不好使！”

“我現(xiàn)在挺好的，不想那樣！”邵艾為自己辯解。實際上她是認同對方的。

“不對，你不是沒有想法，”周正陽指出，“你有想法！天生麗質難自棄，你怎么會沒有想法？！”

對方的話，正說到她心里去了。

“有句話當老大哥可能不該說，”周正陽壓低聲音，“自身的優(yōu)勢為什么不利用？你不用，也沒人認為你清白！也沒人認為你好！漂亮的女人，天生就是非多！”

邵艾當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本能的，她搖搖頭。

“大哥看你也是個明白人，所以才敢跟你說這話！現(xiàn)在就這世道！”周正陽一臉無奈地，“沒什么都不能沒錢！有錢有勢才是真的！你正派，你保守，人家照樣罵你！不是嗎？我那天在窗口聽得真真切切！反過來，你利用自己上去了，有能耐了，不但沒人敢罵你，還得孫子似的捧著你，溜著你！”

邵艾一笑。她不能贊同對方，也沒法否定對方。

“說句到家的話，大哥要是告訴你，做人要本分，要守婦道，要規(guī)規(guī)矩矩！那才是騙你！”周正陽把手一揮，“那是哄弄傻子呢！”

“尤其漂亮的女人，你連不出息的資格都沒有！”周正陽指出，“你不好，大家幸災樂禍，跳著腳笑罵！恨不能上你頭頂上踩兩腳！因為你漂亮呀，扎了大家的眼睛，搶了別人的風頭！我說我說的對不對？”

雖然這是酒活，但對方說得一點也沒錯。邵艾不能不認同。

“所以呀，就得順應形勢，就得學會那套業(yè)務！”周正陽舉起杯子，“來，干了！”

“怕什么？”周正陽見邵艾沒喝，“有什么好怕的？你這一點上真趕不上你們單位的那個丁什么，丁什么來著？！”

“你說丁藝吧？！”邵艾疑惑地，周正陽以前對她評價不高呀！

“對，就是那個丁藝！”周正陽點著頭，“年輕人，應該有朝氣，什么事應該走在前面！丁藝就比你時尚！什么時代了？誰還讓那些陳規(guī)陋習束縛手腳？現(xiàn)在講求的是追求個性！是解放思想！是最大程度的順應人的天性！釋放人的欲望！再說了，淑女已經(jīng)過時了！就是在過去，男人也是表面上說好，心里真正喜歡的是活潑外向能說會鬧的！”

這酒是有點喝多了，邵艾在心里笑。

“你笑什么？”周正陽眼睛已經(jīng)發(fā)紅，“大哥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男人，嘴上說的跟心里想的，”他搖頭，“不一樣！”

邵艾安靜地聽著。

“這男人，真正喜歡的是風流的女人，”他自斟自飲，“正派？保守？男人要這么夸女人的時候，其實是說她象個死木頭疙瘩！”

邵艾臉上紅了一下。原來以前批評丁藝是假，感興趣才是真的！她心里恍然。

“老妹兒，喝一點，給大哥點面子！”周正陽又勸。

弟妹什么時候又變成老妹了？邵艾在心里尋思。

“就那個丁藝，我跟她吃過一回飯！那次是一個朋友把她帶過來的！你看人家，一上酒桌，魅力就上來了，一點也不小家子氣！女人就得象她那樣！會說會玩，一點也不委屈自己，什么事都走在浪尖上！那樣的女人，誰不佩服？誰不羨慕？誰不喜歡？”

對方還跟周正陽吃過飯？！邵艾心里吃驚。嘴上批評著，暗地里接交，男人的秘密可真不少。她還記得周正陽說過，丁藝是個不好惹的女人。不好惹的意思她很清楚，怎么他不怕了？！

“女人就得是那樣的，才會有出息！”周正陽下了結論，“把男人哄得開心，再辦事的時候還不痛快？！誰不得給她幾分面子？能跟別人一樣嗎？！再說了，世面見得多了，眼界也開闊，談吐都不一樣！以前，我還真小看她了！”

“她可我們單位的人并不這么看，大家都說她太瘋了，不穩(wěn)重！”邵艾道。她有點不懂，周正陽的觀點怎么變化這么大。從討厭，懼怕，一下子變成了贊美了。

“你們單位的人？”周正陽一臉鄙薄，“他們會看什么？可別提他們！一個一個農村剛進城似的，什么見識也沒有，一個月開個幾百塊錢樂得屁顛屁顛的！你看你們那個行長，王什么什么來著？”他搔搔頭皮，“臉給醬塊子似的！就她，能會看什么？她是趕上好時候了，擱現(xiàn)在，正眼都沒人看一眼！還能提拔她這樣的？！”

就是幾百元自己還掙得不穩(wěn)當呢！邵艾在心里嘆氣，可是，她也沒法同意周正陽的觀點，便駁道：“再怎么有見識，一個女孩子家那么輕浮也不好！現(xiàn)在是開心，將來怎么辦？這名聲一壞下來，都沒人敢娶！”眼下，丁藝口口聲聲說自己還沒處對象，可給丁藝提親的，卻一個也沒有了。雖然她堅決否認做過第三者，可那消息長了腿似的，早傳得滿城風雨。尤其她向莫城逼婚的細節(jié)，更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什么年頭了？沒有男人在意這個！戀愛經(jīng)歷多，同居過的男人多，那是本事，那叫有魅力！男人娶到這樣的女人還覺得自豪呢！”周正陽放下杯子，“哎，小艾，我發(fā)現(xiàn)你年紀不大怎么這么保守？跟個小古董似的！七八十歲的老太太都認識上去了！你還，”

“莫城那么喜歡她，怎么不肯娶她呢？！邵艾問的口氣雖然誠懇，但她覺得這個男人的話大有問題。

“那是丁藝不干的！”周正陽詭秘地一笑，“你還以為是莫城不干的？！”

“是嗎？”邵艾感到吃驚。

“莫城現(xiàn)在是個啥？一捋到底！”周正陽悻悻地，“人家還跟他干嘛？！”

“莫城下來了？”邵艾恍然大悟，怪不得丁藝跟對方分手，還一口否認與對方的關系。

“他弄得后院起火，讓老婆告到院里了！結果婚離成了，官也丟了！”周正陽不屑一顧，“別提他了，什么不是的東西！沒兩下子，也要搞婚外戀！”

“怎么弄成這樣？”邵艾有點驚訝。

“莫城想娶人家丁藝，逼著老婆離婚，可還不肯多給人家錢。他老婆方紅梅也不是省油的燈，早打聽出來他的錢都存在哪了，非要不可。一個堅決要，一個堅決不給，他老婆一生氣，就告到學校領導那了！那馬院長因為他上教委告狀的事，恨他恨得什么似的，正缺把柄呢！結果官也捋了，媳婦也跑了，弄得雞飛蛋打！”周正陽哈哈一笑，“做人做得太絕了，把自己的后路都給斷了！他當初不告人家馬院長也不會有今天。”

原來是這樣。邵艾點著頭。她的心里有點內疚，如果不是她點拔了方紅梅，莫城也許不會弄到這步田地吧？一個人走到副院長的位置，也挺不容易的。早知道是這個結果，她再不會跟方紅梅透露。

“別老提你單位的人？還他們不給提，他們提的小丁能搭上眼么？！他們自己大概也知道，所以才消停。你別說，還有點自知之明。”周正陽笑起來。“你呀，有大哥指點就慢慢出息了！”他把杯子舉起，“和你們單位的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一群鄉(xiāng)下人！”

就算是酒后吐真言，對方的觀點邵艾也不能茍同。

“你要是象小丁那樣，那就什么都是你的了！”周正陽眼睛紅紅地看著邵艾。

邵艾搖搖頭，沒作聲。她有點疑心，對方前后矛盾的話并非全是酒精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