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八方密卷(五)
- 念念清華
- 安鹿心
- 4053字
- 2018-09-13 22:35:41
鄧高從人群里悠悠走出,狡猾一笑,“老夫恭候多時了?!?
我們見狀,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耍什么花樣。
我朝前后四周看了一眼,全部都是他的禁衛軍。
我便道,“那可不巧了,我打算去見陳叔叔,沒有太多功夫陪您耽擱了?!?
“老夫也是奉命前來接喬姑娘入宮,與陛下一敘?!编嚫叩馈?
“我和陛下并無交情,無話可敘?!蔽业?。
“眾所周知,姑娘和大公子有過婚約,雖未拜成天地,可是在陛下心里,一直視姑娘為王嫂。此次姑娘回京,陛下自是要盡地主之誼,為姑娘你接風洗塵?!?
我便道,“話雖如此,我也只能和陛下說聲抱歉了,改日有空我再進宮賠禮吧?!?
說完,我們便牽馬起身。
“姑娘這是要駁陛下的臉面,那就,別怪老夫不講情面了!”
他頃刻翻臉,一揮袖,禁衛軍個個手執長矛,一副大動干戈的架勢,絲毫不肯讓步。
“這是要和我動手么?”我冷眼道。
“老夫只是奉命行事,還是勸姑娘一句,別讓老夫為難?!编嚫叩馈?
我冷笑道,“區區禁衛軍罷了,我可不怕?!?
“你不會不知道我從何而來吧?”
鄧高眼皮一沉,狐疑地四處張望,但仍嘴硬,咄咄逼人,道,“天下之事,什么能瞞得過老夫?”
“咸陽到底是東秦地盤,還能由你呼風喚雨不成?!?
“那便試試!”我一把抓住手中韁繩,毫不示弱。
我話音剛落,鄧高身邊一小卒應聲倒地,他驚得一回頭,又有一個。
兩個皆是他身邊之人。
“這就算我的見面禮了,您帶回去,也算不辱使命吧?!?
“哼,既要動手,老夫也奉陪!”
“上!”他一聲令下,結果卻引來了更大一陣騷動。
不知從何處又浩浩蕩蕩沖過來一群侍衛,只是服裝不同,而不論是氣勢還是人數,都比先前的禁衛軍要高上一倍還不止,瞬間便將禁衛軍又嚴密圍了一層。
鄧高一看,臉上更為惱怒,但威風不減,仍高高在上,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我說丞相,來得真巧!”他看也不看,從鼻孔里說出幾個字。
人群中便自動開出一條道兒來,從里面走出兩個人,一前一后。
后面的人便是陳叔叔,前面的人,就是丞相霍沂了。
“鄧大人,你不在宮里陪陛下聊天解悶兒,帶著這么多禁衛軍,”霍沂走到他面前,呵呵笑道,“在街市招搖,是何用意???”
鄧高指責道,“當然是奉陛下的旨意。不像丞相,私自用兵,你這般擅作主張,該當何罪?”
陳叔叔已經走我面前,瞧了我好一陣,確認是我,便道,“清華,路上辛苦了。”
我對陳叔叔并沒有像父親那樣深的偏見,當年公子一案,已經牽連甚廣,陳叔叔亦深受打擊,后來的事,也是他自己的選擇,倒是沒什么好說的。
但始終,我們早已不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v使之前對他再敬重,也不能忘了,此刻他也和別人一樣,打著八方密卷的主意。
我便下了馬,稍稍收斂了一些暴戾之氣,換了隨和幾分的腔調,依然不帶熱氣地,開了口,“陳叔叔?!?
他便引我到霍沂面前,“快隨我見過丞相大人。”
霍沂這個人,長得不像鄧高擺在明面上的奸邪之相,令人憎惡。他自詡高人一等,至少比鄧高要體面些,鄧高只是個諂媚的粗鄙俗物,他卻通些文墨,肚子里有真才實學,政務才能也得過先帝親口贊譽,好歹中規中矩,是靠著應有的本事坐到了丞相之位??筛赣H提起這個人,也不過評了四個字,投機取巧。因此,他再如何風光顯赫,我心里依舊瞧不上的,更別提他如今還覬覦八方密卷,在我看來,他與鄧高之流,并無不同。我甚至覺得他委實無能,六年了,他與鄧高斗得水火不容,也還是平分秋色而已,他在朝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真有手段,如何連鄧高也斗不過?
我對霍沂面露不屑,也無意恭維,只微微點了頭,未曾開口。
可霍沂的眼神往我身上生了鉤子一般,看似平靜地打量,實則是在陰冷地審視。我毫不示弱,便也坦蕩地,挺直了腰桿,任他瞧著。
陳叔叔一旁催促道,“清華,怎么不行禮???”
我便淡淡道,“我和諸位大人甚至秦王,并無上下君臣之分,我若行禮,置魏王于何地?”
陳叔叔一時語塞,霍沂渾不計較,只擺手道,“罷了?!?
我便冷哼一聲道,“我這剛行到半路,就遇到鄧大人,死活要拉我去見秦王。”
陳叔叔便打著圓場,笑了笑,道,“清華是我請來的,此時風塵仆仆也不好直接面圣,不如先回丞相府上歇上一日,梳洗整頓一番再進宮,也不算失禮了?!?
“陳莫年,你一個小小的太傅,也敢插手!”鄧高怒目圓睜罵了起來。
他一邊掃視四周,明顯自己帶的人不夠,已落于下風,又不甘心地沖霍沂罵道,“霍沂,你調來護城軍,是想造反嗎?”
霍沂原穩穩地,聽眾人調和,聞“造反”二字,便厲聲駁斥起來,“造誰的反?難道不是你強人所難,自討沒趣?”
他話音一落,護城軍和禁衛軍雙雙拔刀相向,一場爭斗一觸即發,一副要拼個你死我活的陣仗。
然而并沒有僵持多久,禁衛軍就在氣勢上敗下陣來,個個畏縮不前。
鄧高也無可奈何,終究實力懸殊,不得已眼睜睜看著護城軍囂張地開出一條道,護送我們離開。
鄧高吃了這個啞巴虧,惡狠狠地盯著霍沂,誓不罷休的樣子。
早就聽說霍沂和鄧高不睦,今日一見,這情勢竟比我想象中還要惡劣,我心里冷笑,這狗咬狗的場面,日后恐還有得見呢。
另外說來,我也覺得有些疑惑,明明鄧高是奉贏桑之命前來截我,為何霍沂仍不惜違抗王命調動護城軍前來解圍,他就不怕惹惱贏桑么?如果只是為了邀功,大可不必。
我話不多,只隨著他們一路,來到了丞相府。我原本就是要靠丞相一脈,先救重山,應陳叔叔要求入住丞相府也在我計劃之內。
霍沂便將我們暫且都安置在他府的一處別院中,這算是他與鄧高交手的第一回合,他占了上風,我們住在丞相府,一來能避免節外生枝,二來,他也好監視我們的動向。
我只覺霍沂想得天真,豫州的部署,是憑他這兩只眼睛就能瞧出來的么?
及至傍晚,眾人暫時休整好了。
一小廝便在窗外來報,“喬姑娘,老爺請你去大廳,有要事相商。”
“稍后?!蔽冶阋_,慕椋臨時喚了我一聲,上前來道,“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我垂下眼簾默不作聲,他又道,“霍沂是只老狐貍,他若在你面前提起大公子,你千萬要冷靜,別亂了陣腳?!?
我皺著眉頭,乖順地點頭,可是心中一直都有一股積壓了許久的不平和仇恨如巖漿般炙烈地翻滾,好像隨時都要沖破那道口子,怒吼著噴薄而出。我竭力將他們壓制,但是,我也時時受著壓抑的煎熬,和折磨。
他們像一只魔獸在我心里,啃噬著我的理智,平靜,仿佛我若不能再快一些將仇敵的頭顱獻祭過去,他們就要報復性地將我吞噬。
慕椋抿了抿唇,他的眼神極為憂心,他放低了聲音,像是哄著我,“方才這一路上,你心緒不寧,此刻單獨見他,我怕你應付不來,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
慕椋再次向我拋出了救命的稻草,我知道,若是有他在我身邊,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將我擋在身后。
但我終究是不敢。
我利用了豫州,有些話,總不好當著他的面去說,我打算瞞著他,便要一瞞到底,我自己選擇的這條路,黑燈瞎火地,是條死路。我不期待有人能和我并肩走下去,我也不希望有這樣一個人,我只要知道身后有雙眼睛,一直在關注著我,在我害怕,或者沒有勇氣的時候,能夠讓我感到些許的希冀,我便很欣慰了。
八方密卷是指引我唯一的光亮,也是我手中唯一的利刃。
利刃要見血,也該是仇敵的血。
“我等得及,我不害怕!”我一遍遍在心中默念,將此刻攪擾我許久的暴躁和不安強壓了下去,而后我抬起眼來,微微一笑,極近輕柔道,“你看我這不是好了么。”
只有這樣,才能安撫他的不安。
我堅定地提起了步子,將慕椋留在了身后。
我沉著臉,一路無言,及至大廳,見到了霍沂和陳叔叔,陳叔叔還好,對我顏色還算和善,霍沂就不一樣了,比我還要陰冷,一副高高在上,等著別人自投羅網的判官模樣。
我開門見山,便道,“大人想商議什么?”
霍沂便道,“八方密卷?!彼难凵褚幌伦恿恋糜行┘鼻?。
我見他們也毫不掩飾,便冷冷道,“沒有問題,但是,聊八方密卷之前,得先聊聊趙重山。他在何處?”
陳叔叔看了霍沂一眼,有些為難道,“啊,這個,他目前,并不在我們手上?!?
“什么意思?”我淡淡問道。
陳叔叔接著道,“他在鄧高管轄的天牢,連我們,也只在他押回咸陽當日,見過一面?!?
我不禁冷笑道,“陳叔叔,你這算是誆騙我了?既然人都不在你們手上,那要準備如何搭救?救不了人,就沒有往下談的必要了?!?
霍沂這才道,“只要有八方密卷,一切都好辦,別說是一個趙重山,便是十個,又算什么?!?
陳叔叔補充道,“趙重山犯上作亂,原本罪無可赦,若想求得陛下寬恕,清華還是想法子,將八方密卷交出來吧。”
“眾人皆知,大公子將密卷托付給了你,只有你去過驪山地宮。”
見他們張口閉口都是八方密卷,偶爾提到大公子,還是八方密卷,我一時心頭火起,沒有忍住,轉而怒瞪了陳叔叔一眼,不咸不淡道,“陳叔叔,這些年你在朝為官,睡得安穩嗎?有沒有半夜驚醒過,瞧你那官帽上,滴著公子的血呢。”
陳叔叔神色陡變,連聲回道,“清華你,提這些做什么。”
“為什么不提?”我不甘道,“公子死的時候,你是沒有見著,但是丞相見著了吧,是丞相替公子入殮的,我聽說公子的棺木怎么也合不上,是你們用長釘釘死了才蓋上的,靈柩停了三日便匆匆埋了,哼,我連做夢都夢見公子的棺木滲著血,鄧高給他喝的,究竟是什么毒酒啊,人死之后,尸身竟化成了一灘血水。丞相,我沒說錯吧,是你親眼所見吧?”
霍沂沉下臉來,眼中多了狠戾和暴躁,“大公子已入土為安,過去的事何必再提?!?
我冷哼了道,“你們連他的死都不敢提,卻有膽子打他八方密卷的主意?!?
他們都不吭聲,我便又言回救人一事,道,“既然趙重山在鄧高手上,我是直接找他好了?”
霍沂才道,“鄧高算什么,能刀下留人的,只有陛下?!?
“難道陛下聽你的?”我便冷眼回了一句,“今日你們可是違抗王命在先,陛下不生氣?”
陳叔叔便上前解釋道,“丞相在陛下面前一向說得上話,清華可以放心。明日你只隨我們入宮覲見陛下便好?!?
我便道,“那么一切,還是等我見了陛下再說吧?!?
陳叔叔卻追上來,猶疑道,“可是,我們怎么相信,清華的確曾入過地宮呢?”
“哼,原來你懷疑這是空穴來風?若你們都不敢斷定真假,便想出此等主意要挾于我,豈不荒謬?”
霍沂便于一旁幽幽道,“謹慎罷了?!?
我便冷笑道,“地宮五殿十三門,殿殿生輝,門門如玉,勝似瓊樓仙宇。有天地之貌,山川之形,銀水成河,明珠作星。人入其中,身輕如燕,飄然若仙?!?
“是個好地方,值得爭搶。”
看他們沉吟不語,我便甩了甩袖,淡淡道,“若無其他,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