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八方密卷(四)
- 念念清華
- 安鹿心
- 2482字
- 2018-09-12 21:23:12
我再一次找到了慕椋,只是他躲得厲害,我幾乎都見不到他的面,只好在他路過的地方將他堵著了。
明明陽光從他身上灑下來,他的面上卻是一片濃重的陰影。他見著我掉頭就走,我便只好追上去,又不敢急著開口,他也只是咬著牙,一路躲著,不知道幾次,我終于還是趕上了。
他停了下來,淡淡地丟了一句話,“對不住,我有事要忙?!?
我硬著頭皮接道,“是易叔叔找么?”
“我已見過他了。”
他的眸子從游離,躲閃驀地凍成了霜,他旋即追問道,“你做什么了?”
我如實道,“我同易叔叔,做了筆交易。倘若他護送我去咸陽,我愿意拿八方密卷和他做交換?!?
慕椋再次怔了,他眉頭緊蹙,迅速低下了頭,好像在費力理清什么雜亂的思緒,半晌他才啞著聲音道,“你騙他?”
一雙火熱的眼睛如箭一般正戳在我最心虛的那根弦上。
一字一句地,我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他知道我不愿意。我也知道自己,無論在東秦還是豫州眼里,同八方密卷比起來,都不值一提。倘若魏王知道我撒謊,他不會饒了我。
所以,慕椋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揭穿我。如今刀架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不幫也得幫了。
他自顧喃喃道,“這個交易,原和魏國就沒有什么關系。只有我不信你那一套,只有我?!?
他忽而苦澀一笑,哀怨地盯著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在與虎謀皮!你還要我親手將你推出去!你明明知道我開不了口!”
“你究竟如何忍心將我變成你手中的刀呢?”
我喉嚨感到一陣生澀的痛,“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去表達我的歉疚,我實實在在,別無他法了,所以才將他也利用起來,我低低道,“只是,我非去不可的?!?
我們便各自哀傷深重地望了彼此一眼,便是這一眼,讓慕椋終于同我和解,但他沒有就此停止對我的質疑,便又道,“你還答應什么了?”
我回道,“我答應把清愁留在將軍府?!?
“你連清愁都賭上了。”他的眸色愈發慘淡了,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所有人都知道清愁是我最大的軟肋,有她在,我不敢不回來。
利益面前,個個都是陰謀家。易叔叔也不例外,要取信于他,必要拿出十足的誠意,清愁是我,親手交出去,比八方密卷更大的籌碼。
“既已想得這么周全,還有什么不信的。大將軍再問起我來,我替你掩護。”慕椋這一口氣,如同幾百年的白骨一般,了無生意。
“但你答應我,”他咬著牙,誓要討我一個承諾,“不要拋棄清愁。她沒有你,會瘋的。”
待我點頭,他才斂去了方才那一身的疏離和冷漠,換成了以往如煙般薄薄的溫潤清明,只是也多一些難以言說的無奈,仿佛縈繞著淡淡的嘆息。
見過了易叔叔,咸陽之行,便成定局。
我依舊來見清愁。
一看見她,我就想到這可能是我們見的最后一面了,便覺心痛如絞。
她仍在生我的氣。
我走過去,她就背著我。
我握她的手,她就把頭別到一邊,就是不看我。我在慕椋那里吃過的閉門羹,在她這兒,又重新體味了一次。
但清愁,比慕椋要好哄一些。
她自小在我的照料下長大,當我開始懂事,便知道有個小不點要照顧,就好像奶娘拉扯我,我拉扯清愁一般,有時候,我覺得我比奶娘更懂得如何哄妹妹吃飯,睡覺,逗她開心,捧她恨不得捧到天上。
爹爹常說清愁性子急,要風是風,要雨是雨,一張嘴伶牙俐齒的,沒人能討到便宜,每每爹爹嘆氣,總要帶一句,哎,還是你慣出來的。
我一邊想著,一邊眼淚悄悄涌了上來,令我不得不別過頭去,生生忍了回去才敢繼續撥她的肩膀。
“我不在時,你多和虞姐姐走動,你待她要如同待我一樣,知道嗎?”
清愁抹淚道,“你不要我就罷了,作什么一幅又狠心,又舍不得的模樣?!?
“我就算喚她一聲親姐姐,她難道還能改名兒叫做喬清華不成?”
“我哪里不要你了?我從咸陽回來,就來接你啊?!蔽倚乃岬?。
清愁哇地一聲大哭,更是止不住了,“我是怕你不接嗎,我是怕你——。”
她又不說了,“你要是不回來找我,我就去找你,不,不行,我,我要先把那些害你的人統統殺光,再去找你,我,我要和爹爹告狀,你聽到了嗎?”
我連連點頭,所有的話語皆埂在喉頭,淚雨連珠。
“我聽到了。我們家丫頭喊我回家,千山萬水,姐姐皆會一一淌過來,與丫頭團聚?!?
我抱了她最后一次,把她留在了豫州,一個看起來滿是禁錮和威脅的地方,可是,我也在這里為她留下了我最信任的兩個人啊。
我知道,有他們在,有他們在,清愁就在。
我怎么舍得讓她成為籌碼呢?籌碼從來不是清愁,是我自己。
咸陽之行,即日啟程。
同行的有,易琛,慕椋,阿禮,還有破曉,再加上數不清的連面也沒見過的高手暗中隨護,有了豫州的庇護,果然一路無事,很快便抵達了咸陽。
入城的時候,正是傍晚時分,夕陽灑在城墻上,很大程度上調和了這座舊城的無情和嚴酷。
這么多年沒有回來,加上我刻意將有關咸陽的記憶封存起來,我以為我早就忘了這里的一切了,可是,當我隨著噠噠的馬蹄聲一步一步踏過曾經熟悉的街道時,我才發現自己沒有一刻將它們放下過。
只是如今,我敢直面這座血腥沉重的城,它看起來再干凈,再祥和,我也能深深感受到它被歲月掩蓋過的濃重的血氣在嘶吼,翻涌,發生過的事情,只會被不斷提起,誰也不能忘記,誰也不敢忘記。
我堂堂正正地回到這里,冷眼瞧著身邊的一切,胸腔中只存了一個念頭——我是來尋仇的。
尋仇的人,什么也不怕,尋仇的人,不曾準備后路。我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個決定,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深思熟慮過,精心設計過。
從我得知公子慘死的真相,我便再不是從前的我了。從前他的死對我來說是傷疤,是遺憾,是不敢提起的夢魘,我只恨東秦。可是他因八方密卷而死,我便恨上了所有人,是血海深仇,是他們的人頭也填不滿的罪惡,是一刻也不能平息的怒火。我對天下的鄙夷,從心底生根,從眼睛里跑出來,化成了一柄冷血的利劍,我要用這柄利劍,斬斷他們貪婪的妄念。
癡心妄想!
八方密卷,哼,你們也配!
“少將軍,椋哥哥!”破曉拍馬忽大喊一聲。
與此同時,我也早就注意到了眼前這副熟悉的畫面。
“哼!”阿禮在旁邊已經按住了劍。
月前,潁汌城破時,我在逃亡中,被秦軍攔截。
此刻,熟悉的一幕重新發生了,只不過這次圍過來的,不是陌生的秦軍將領,而是我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令其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的當世奸佞,鄧高。
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張臉。
這么些年了,他居然還是如此風光得意,以至于我在他梳得油亮的頭上找不到一根白發,而他笑起來,卻更加狡猾和惹人厭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