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愁憤憤地瞪著樂揚，我只好拉住了她，安撫了這只小刺猬，“這是豫州，不是潁川，怎么還耍大小姐脾氣。”

“我怎么和你說來著，口下留情，人家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

清愁仍氣道，“她暗戳戳地訛你去咸陽，不僅自己會哭，還搬出老太太來，仿佛你不去就對他們不起似的。”

“反正丟的不是他們的命，哪里會心疼你！”

我便道，“也不能這么說，我去救他是應該的。我們也受過重山的恩不是么，他救過我，救過父親，就連你受張文書的哄騙，半死不活時，他還替你打了張文書一頓，為你出了氣。這些年，他也，”我頓了一下，“也，沒什么許多對不住我的地方，倒是我，對他，多有虧欠。”

我心里幽幽愁苦，我知道，即便沒有八方密卷，我也是會為了他去咸陽的。

“我不管！你要去，我就跟你一起去！”清愁撒手道，“最好咱倆都死在那里！”

我只好又哄她道，“瞎說什么！我去之前，必定會想個萬全的計策，倘若莽莽撞撞地去，還指望救誰？我有八方密卷，誰死也輪不到我死。”

“那萬一呢，你又不是神仙，萬一你出事，我怎么辦？”她一時哭了起來，“椋哥哥死活不讓你去，定是覺得這一趟兇險異常，連他都把握不了，你還要一意孤行，你就是固執！”

“妹妹，”我耐心地和她解釋，“不是我固執，是逃不掉。”我企圖撕開這一層血淋淋的事實，給她看，“八方密卷就是一個吃人的泥沼，任何靠近它的人，只會隨著陰謀和欲望不斷塌陷，沉淪。我腳下踩著的，是大公子的肩膀，是他用自己的命，換來了我的命。”

清愁執拗地搖頭，“椋哥哥說過，他有辦法護你的！”

我深嘆一口氣，“你說豫州么？可他若不交出些什么，豫州憑什么幫他？你要記住，除卻至親至愛，世上根本沒有不求回報的付出，你想要的所有保護，都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倘若不是金錢和性命，那便是自由。”

我想，慕椋將失去的，便是自由。一來，我不舍得他一輩子被豫州捆綁，二來，我自己不愿意交出八方密卷。

我說這些話時，極為冷靜，以至于有些冷漠。但是我想讓她學會這一點，以后若是沒有我，她也不會因為某些殘酷的現實而失望，她的心反而會因為我提前教導的緣故，在傷害來臨之前，就已經變得堅硬。

我能留給她的，只有不多的時間，還有我并不希望她能用上的道理。

我還有些后悔，沒有更早地教她看到這些，以至于我擔心，她不會如我所期待的那般，應對自如。

清愁慢慢沒有那么急躁，可是她的眼中，也失去了很多光芒。

她現在，就開始失望了吧。我守護得那么好的一朵小花，如今也開始遭受風雨敲打了。

“可是我擔心你會死啊。”她眼淚嘩嘩地涌出眼眶。

我的眼淚便也流了下來，我心疼地擁著她，話已說到這個份兒上，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可以安慰她，只好道，“我不怕死，如果非死不可的話，我希望能死而無憾。”

清愁哇地一聲大哭，“你說，大公子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就不明白，他自己都守不住的東西，為什么要指望你？”

清愁覺得任何將我卷入這場浩劫里的人都是對不起我的，從伯辰，到重山。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同樣，我也想不明白。

大公子已經走了，臨走前沒有交代給我任何有關八方密卷的只言片語。但是我始終記得他說過的那句話，他希望我走投無路的時候，能在地宮找到出路。

“或許這是他送給我的一道保命符吧，沒有人能越過去我，拿到八方密卷，那么我，就能用八方密卷，操縱別人的生死。”

可是比起操縱別人的生死，譬如鄧高，我更希望能得到一個機會，能趕在他飲下毒酒之前，見他一面，我要帶他一起逃。

“我回去，也是為了給大公子一個交代。”

清愁怒哼一聲，“朝他們服軟嗎？”

我幽幽道，“公子雖然是東秦的，但東秦已經不再是他的了。鄧高殺他的時候毫不留情，現在又窮兇極惡地要爭奪八方密卷，倘若我就這樣把密卷交出去，那他當年的堅持又有什么意義？”

“可鄧高不拿到密卷，他肯定不會放人的。”清愁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我微微道。

這時，只聽房里傳來幾聲老太太急切的呼喚，我只好先撇下清愁，匆匆回了房。

老太太已經醒了。

“清華，清華，”娘連連招手。

我忙將她扶起來，“您覺得怎么樣？”

她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嚎啕大哭，“我夢見重山，他被打得，遍體鱗傷，臉上都是血，都快沒命了！”

我心里也一陣刺痛，只得不停安慰，“娘，夢是反的，重山一定沒事的！”

娘哭得撕心裂肺，我哄了很久才平復下來。

“娘，你病了一天，都還沒吃東西呢，我熬了點湯，先喂您喝一點吧。”

“我不喝，”她推開我的手，眼淚又掉下來，道。

我忙給她擦眼淚，“娘，您要是不吃不喝，怎么等重山回來呢？”

“他還會回來么？”娘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我的心又驟然疼了，“會的。”

娘低頭，一只手伸向懷里，摸索著什么，她戰戰兢兢，將一塊金牌交到我手里，我看清了，是免死牌。

娘央求道，“我知道這個東西能救命，是最有用最寶貴的，清華，你帶著它去救重山吧？”

我只好收起來，滿口應承。

我終于哄她喝了湯，還吃了一些別的，又照料她重新睡下了。

當我獨自回到自己的房里，當我慢慢躺下，迎來了無邊的黑夜，我不知道自己何時閉上了眼，何時入了夢。但是我記得，便在那天晚上，我夢到了大公子，仿佛他牽著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說，“清華，記住這條路。”

公子的笑臉，逐漸變得模糊，又慢慢消失在遠方的光影里。

等我驚醒的時候，便只剩下這幾個字不斷在我腦海中縈繞，他消失的方向，也只剩下一片寂靜的濃墨。

我半夜起身，再也無法入眠，我再次堅定了非去不可的理由，那就是，這個秘密，如果它不屬于伯辰，便也不應該屬于任何一個人。

然而，憑我一己之力，如何斗得過這些牛鬼蛇神?

“除非，”我終于還是，想出了一個法子。

這個主意，最是瘋狂，卻萬無一失。

我要借力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