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叔叔又伺機攔住我，“清華，我如今才知道你投靠了魏國。可你，究竟是如何使得易桓放你來咸陽的呢，你是不是——”

“這也簡單。”我大方地坦白，“我只是答應他將八方密卷帶回魏國，他便不僅送我出城，還給我派了許多幫手。”

“這！”陳叔叔瞠目結舌，“你既答應了我們，又怎么能答應魏國呢？這也太荒唐了！”

“荒唐？不及你們荒唐，公子走了六年，你們才后知后覺殺他殺得早了，現在又紅了眼，想在我身上故技重施，我若不給自己找個靠山，怎么行呢？”

“我話說在前頭，想要八方密卷的，又何止豫州一家？怕是六國都派了人來了咸陽，八方密卷在你們驪山地宮，是東秦的地方，要防要阻，也是你們來防，你們去阻，與我無關，我只管帶人進去，做好我的向導，至于誰能得到八方密卷，就各憑本事了，好東西都是能者得之，你們自己去爭，去搶，我一概不管。”

“我對你們只有一個要求，放了趙重山。”

我毫不掩飾自己刻意將魏國卷入這場爭奪，只是想引起東秦恐慌，免得他們兩只眼睛只知道盯著我。我倒希望來的人越多越好，越亂越好，最好爭得你死我活。

霍沂黑著臉，“魏國究竟來了多少人？”

我便道，“我不清楚，我又不曾調兵遣將，我哪里知道他們的底細。丞相想知道，不如自己去問少將軍好了，看他告不告訴你。”

“不過我倒是可以幫你算算日子，從豫州到咸陽，我們只花了半個月，比尋常還快了三日，按理說這路上天天都有來劫我的，該耽誤些行程才是，可我們走得順風順水，只聽見打斗聲，不曾見過尸體。豫州究竟來了多少人，丞相心里有數了么？白日里你帶的護城軍，再加上宮里來的禁衛軍，也未必有他們的十分之一吧。”

“所以，丞相也別想著對魏國的人動手了，他們是住在這府上，那也不過是因為我在這府上，他們要是想走，別說是丞相府了，咸陽城也攔他們不住。人家在暗你在明，你算計他們，他們還算計你呢。”

霍沂氣得無語，半天只吐出一個字，“你！”后終于捋順了舌頭，才道，“你到底是何居心？”

他看起來顯得端正的面貌此刻因怒火逐漸顯出陰險的輪廓。

“天下之爭，就在秦魏。起義如此，八方密卷亦如此，丞相何至于這般大驚小怪？我也沒有別的意思，順勢而為罷了。”

“還是那句話，各憑本事吧。”我一本正經地回答完畢。

霍沂無奈，只好道，“好！”

我還是想著救人一事，便再次與他們確認，“陳叔叔，你們今日為了我和禁衛軍作對，陛下當真不動怒？”

陳叔叔便道，“丞相乃開國之臣，豈是鄧高那諂媚小人可以比的？明日入宮待丞相大人將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向陛下稟明，陛下必不追究。”

我便點頭，“那我便放心了。”

沒什么再談的，我便先行一步，退了出去。

回去途中，我始終覺得他們和鄧高之間，并不是表面上不和那么簡單，但是一時之間又無法猜透。

到了半夜，因有很多事沒有理清楚，堆積在一起，致使我半夜仍心緒不平，難以入眠，便索性披了衣裳，來到院中，見到了滿庭凄慘蒼白的月光。

我沿著長廊慢慢走著，走的每一步心底都有個聲音在提醒我，“這是咸陽，你回來了。”

是的，六年了。

想當初離開的時候，我才十六歲。

六年里，發生了太多事。天下還是這個天下，東秦還是這個東秦，而我們，聚散離合，再也回不去了。

“大公子，大公子，”我心中默默念著，“你如今在哪里啊，我終于回來，追隨你的腳步了，我還能趕得上你么？”

這晚上，偶爾刮來一絲涼風，卻也不會比我心底更涼了。滿目慘淡夜色，我的影子也如鬼魅一般，在游離，飄走。

我正慢慢走著，忽察覺到一個人影從左邊一棵樹下閃過，令我一驚，“誰！”

我也不知為什么便追了兩步，他跟著便飛跑了起來。

“站住！”我便大聲喊道，眼看就要追上，心里匆匆想著，難道是賊么？那還是不追了吧？

我這邊剛停下腳步，躊躇之間，那人忽猛然一停，竟急匆匆跑回來一把捂住我的嘴。

“噓！別出聲兒！我不是賊！”他壓著嗓子驚慌道。

“你是誰？這么晚了怎么在院子里鬼鬼祟祟？”我掙脫開，借著月光匆忙打量了他幾眼，他一身仆人裝扮，面目十分俊秀，約莫十幾歲的樣子，但是他一抬眼，與我四目相對的時候，卻是把我驚得瞬時失聲。

這雙眼睛，就算再過十個六年，我也不會忘記。

太像了，太像了。

“你是誰？”我拉著他驚問道。

“你別嚷嚷，我不是賊！”他又急道，“我這就走了！”

他甩脫開我的手，重新逃奔開去。

我立在此處，仿佛只有耳朵是自己的，寸步不能移動，眼睜睜看著他胡亂扣上帽子，幾次回頭，最終還是慌慌張張跑遠了。很快就不見了身影。

我沿著他離開的方向，動了動步子，不料忽覺腳上踩著什么咯吱作響，彎腰一看，竟是塊紫玉珩，撿來仔細一瞧才發現上有龍紋，還有一個清晰的字，桑。

我急得立馬朝他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心口不停狂跳，是贏桑！剛剛那人是贏桑！

怪不得，怪不得那雙眼睛簡直和公子一模一樣。

他長大了，所以我方才根本就沒有認出來，直到我見到這紫玉，我一眼就想到這是東秦王室子孫獨有之物，公子也曾佩戴過，加上一個桑字，方才那慌張離開的少年便是贏桑本人，無疑了。

但是他匆忙離開時，幾次三番回頭，看了我好幾遍，難道，他是認出我了么？

就在那一刻，我心中的疑云，頓時解開了。

我剛想抬腳繼續追過去，只聽背后有人將我喊住，“這么晚了，喬姑娘怎么沒有休息？”

聽聲音，是霍沂。

我小心地將手上紫玉珩藏好，慢慢轉過身來道，裝作什么也沒有發生，輕描淡寫道，“我看今晚月色不錯，恰好想起來一些往事，便出來散散步。丞相大人，莫不是也有心事？”

霍沂慢慢朝我走過來，故意擋住我方才追趕的方向，不緊不慢，道，“我從書房出來，路過此處，忽聽到有人喊叫，便過來看看。”

他狐疑地盯著我，“方才，喬姑娘可是遇到什么東西了？”

我轉念一想，否認道，“只是個影子，我以為是竊賊，便追了過來，結果發現什么也沒有。怕是我眼花了，丞相府守護森嚴，豈會有竊賊出入呢？”

霍沂便道，“竊賊應該是沒有的，倒是家養了幾只畜生，什么貓啊狗啊的，都是太太小姐們喜歡。怕是它們半夜出來溜達，才驚擾到姑娘。”

我點頭道，“既然沒什么事，我還是先回房了，您請自便。”

霍沂點頭，看著我轉身。

我走了幾步，忽計上心來，回過頭來，微微笑道，“陛下今年十六了吧？這個年紀，是該親政了。”

我說這話，不過是想告訴他，贏桑早晚，不會甘心受制于他二人的。

今晚撞見贏桑，豈會是巧合，怕是他二人，早已暗中聯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