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恕難從命
- 念念清華
- 安鹿心
- 2898字
- 2018-08-29 23:23:10
“你,你是,”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君長秋手里的玉笛,而他臉上淡淡卻易于察覺的羞澀和恰合時宜的靜默正在向我證實一個他早就想告訴我的答案。
“不對,你們一點都不像。”我感覺聽到了來自內心深處的否定的聲音。
“你在想什么?我可還等著你的點評呢,到底吹得如何?”他率先打破這沉默,這個時候,他已經十分溫柔了。
“很好,很好。”我慌忙連聲道,心里還是不停在質疑,“不大可能的。”卻又靈魂出竅般指著這玉笛,脫口而出道,“穗子舊了,樣式也老,怎么沒換呢?”
他便跟著咧嘴一笑,激動道,“你還認得這笛子,這穗子,怎么,單不認得我了?”
“我當真是阿元!我以前,這么胖,是不是?”
他開心地朝我比劃起他從前的身形樣貌來,我定睛仔細一看,他笑起來時臉頰和眉眼還真有幾分小阿元的影子在。
以前是從來沒想過,所以根本覺得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現在知道了,便越看越像,越看越是了。
“因為你和從前,大不一樣了。我也從來不知道,你是趙國的王子。”我訕訕道。
雖然接受了他就是阿元這事實,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到底和小時候的感覺不一樣了。
“十歲那年,我被父王送進咸陽當質子,我以為我永遠回不來了。十六歲時,突然害了一場大病,幾乎無救。大概是怕我死在咸陽,無法向我父王交代,秦王才決定將我送回。”
他望著手中的玉笛,無奈一笑,“路上,恰好遇見了一位名醫,幸而最終沒有死掉。之后養了多年,才好起來的。”
雖然他說起這段遭遇云淡風輕的,但我還是捕捉到了一絲凄楚的神色。
自小離家,在異國他鄉當了六年質子,個中辛酸,可想而知。
我正想著如何寬慰他,誰知他神色立馬轉了,自嘲道,“我當年還是個小胖子,和現在比起來,是不大一樣。”
我回憶道,“你悄悄躲在樹后面聽我吹笛,要不是你突然拍手叫好,我還不知道你偷聽了多久呢。”
我一直都記得他,記得那個胖乎乎的走兩步路就氣喘吁吁的小伙伴,我一直以為他是東秦的某個王子,之后也沒有再見過。
我們便隨地坐了下來。
他笑了一陣,便深情道,“我本不善音律,唯一會的就是你教我的這首曲子。”
“其實在流觴園,我就知道是你。”他道。
“那你當時,為何不說呢?”我問。
“看你的樣子,是早就把我忘了。”他道。
他搖頭表示無奈的樣子,和當年那個小胖墩真是一模一樣。
我忽然想起來,“世之所向,乾坤靜朗。吾之所往,云清渺渺。吾靜二字,原是這么來的。”
來自清平調的詞。
他第一次帶我來吾靜湖時,便透露給我一些線索,只是當時我只顧忙著和清愁相見,和他所交談的多半都是敷衍,并未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很柔和。
他笑著,卻帶著遺憾,“咸陽宮變時,我去找過你。但是沒找到。”
我始終無法淡然面對這束目光,我甚至不明白為何多年之后,他對我生出了超越了友情的情意。
現在既相認,我便放下了戒備,對他的恨意,也消散了一些,只是仍然覺得十分惆悵,想起他做的這些事,不免就更加煩惱起來,“可是,你怎么能這樣對我呢?”
“我原有的一切,因為你現在都沒有了。你現在是趙王,你為了趙國所做的一切都該是合情合理的,我不能指責你。你現在的目的也達到了,你運籌帷幄,領兵有方,趙國一夕之間,定是聲名鵲起,從此以后,還有誰敢小瞧趙國呢,即便沒有得到義軍的那三座城,你贏來的,也遠遠不止這些了。”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病弱的可愛的單純的阿元了,現在的他叫君長秋,是一個呼風喚雨角逐天下的一國之君。
“你當之無愧,生而為王。”
“可是,”我請求道,“你若是還顧念我們小時候那一點點的同伴之誼,就不要再逼迫我了。既然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就放我和妹妹走吧!”
他眼眸一暗,道,“可我都是為了你啊!”
“你是為了趙國,不是為了我。”我反駁他,“這場算計,如論怎樣你都是立于不敗之地。贏了,你有三座城,輸了,你還有趙國的聲望。”
長秋辯駁道,“我承認一開始,我是這么打算的。但我是真的想見你,我也想知道,趙重山究竟值不值得你托付終身。結果顯而易見,他不值得,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就此留在我身邊?”
我再次打斷道,“你把我當成一個交易的籌碼,卻指責他不值得,難道你就值得么?”
“長秋殿下,你可以通過手段,計謀,去算計這世間的一切,只要你足夠高明,算計到了,都是你應得的。但是你現在算計的是我的感情,難道你覺得,一個人的感情也是你可以隨意擺布,和操控的嗎?”
他開始沉默,思量了許久才道,“我習慣如此,也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但你不用怕我,我絕對不會傷害你,我還是從前那個阿元,你叫我做什么,我就會做什么。”
我大概能理解他為何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想努力地把一切都抓在手里,無非是吃了太多不能自己作主的苦了。
我搖頭,“你只想要一個聽話的我,要一個服從你的我。”
他沒有否認,卻問我道,“就算他這樣對你,你還要愛他嗎?”
我無奈地苦笑了一下,無話可說,“我不是褒姒,不值得你烽火戲諸侯。至少,將我變成毫無尊嚴的戰利品的人,不是他,是你。”
我不知道怎么去表達我對重山的感情,不清楚那是不是愛。
我想起良生的時候,會心痛,好像有一個很明顯的缺口,尤其當他再也不回來的時候,這個遺憾就在我心里扎了根,又因為慕椋的出現,遺憾中又加深了愧疚。但我想起重山的時候,會安心,好像那個缺口,就慢慢地不知不覺地愈合了。
時間久了,我都分不清我是放不下良生,還是良生只是一個活在我回憶中的影子。
就像之前,我也分不清我和重山大鬧,是因為本能的自尊,還是因為我嫉妒樂揚。
此刻,我只感到無盡的彷徨,虛無。
長秋又不甘問道,“你的意思是,還想回到他身邊么?”
我徹底失去了耐心,“何必一再追問,無論如何,我也給不出你想要的答案。”
“你已經替趙國贏來了名聲,也算是求仁得仁了,眼下你當全心經營國務,竭力壯大趙國實力,這樣才不辜負你這一番精心設計。你若執意扣留我,難保日后趙重山不會報你奪妻之恨。你是趙王,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趙國和義軍爭端再起,再動干戈嗎?”
“你不如就這樣放我離去,我與趙重山的糾葛,就由我去了結,我愿向你保證,只要你肯答應,我將力促趙國和義軍盡釋前嫌,止熄烽火。”
他登時沉默了,半晌仍道,“恕難從命。”
他的眼神并不冷漠,卻堅定地讓人心底發寒。
我不可避免地感到很沮喪。
“兩軍瓜葛,我自當出面料理,你無需擔心。”
他匆匆地結束這場談話,不肯給我多一句糾纏的機會。我知道他是鐵了心了。
他走后,我獨自思索著一切。
韓軍大敗,慕椋和蘇煜雙雙失蹤;義軍和談失敗,送來了和離書;而步步為營算盡天下的君長秋就是我兒時的好朋友阿元;
種種遭遇未免覺得可笑。
如果當初我沒有結識阿元,又或者,阿元死在了歸國途中,那么現在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可是當時的我們,根本就不知道一個小小的舉動,會直接導致后面的故事。
等我們已經敗在命運手里,才開始恍然大悟,期望有重頭來過的機會。
所以人們大多愛說如果兩個字。然而大家心里都清楚,這根本就沒有什么意義了,嘴上還是在不停地說著如果。
不知過了多久,清愁躡手躡腳地來到我身邊,不安道,“姐姐,你,你怎么了?”她一下子抱著我哭起來,“是不是君長秋欺負你了?”
我的眼淚這才嘩嘩地流了下來,“不是,是重山送來了和離書。”
清愁眉頭緊鎖,只默默地抱著我,一起流淚。
慕椋和蘇煜下落不明,義軍我是完全指望不上了,擺在我面前的,也只有臻夫人這條路了。
我哭著道,“我們得想辦法,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