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病房中,病床上,沈茉莉已經睡熟。
史曜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愣愣地盯著窗外的醫院花園。他摸了摸西服外套,原本打算送給錢暁午的求婚戒指還好好地躺在里面,只是,再也沒有機會送給錢暁午了。
原本打算下了班就去約定的餐廳等錢暁午的史曜,原本滿心歡喜等待自己精心安排的求婚上演的史曜,下班前在單位迎來了殷墨,他還帶著沈茉莉。
銀行都快下班了,殷墨突然來說要取走自己在這個銀行所有的存款和理財產品。殷墨是史曜的客戶,他這么做會直接影響史曜的業績。史曜用理財產品未到期會損失利潤等話術勸殷墨不要著急,要是不急著用錢等到期了再取,可殷墨態度強硬,句句帶刺。史曜漸漸也失去了耐心,跟他說話的態度也生硬了些。
讓史曜沒想到的是,殷墨就是來找茬打架的,幾句話說得不對付殷墨就直接出手了。換了旁人,史曜可能不會那么沖動,但面對殷墨,史曜也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還了手。和殷墨打起來,史曜才知道殷墨是為了他和沈茉莉的事來找他打架的,而在一旁的沈茉莉才驚覺殷墨已經發現了她和史曜的關系。
史曜的同事和銀行的保安還沒來得及將撕扯的二人拉開,沈茉莉就沖了上來,結果被推到在地。沈茉莉還穿著高跟鞋,這一下摔得不輕,她先是感覺到猛地接觸到地面的臀部和后背疼,慢慢感覺肚子也疼。她緩緩起身坐在地上,身下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血泊。
聽到周圍人的呼喊,史曜和殷墨才停了下來。看到沈茉莉一手撐著地一手捂著肚子坐在血泊之中,史曜下意識地沖了過去抱住沈茉莉。就在上周,他才看過這個孩子的B超,雖然這孩子來得讓他措手不及,雖然他并不完全相信這是自己的孩子,雖然他還沒有想好要不要接受這個孩子,但這突如其來的失去也讓他覺得無比心痛。
史曜一路陪著沈茉莉來到醫院,等待她做手術,陪她到病房觀察。殷墨跟警察去了警局,又和警察一起來到醫院。雖然這輩子再也做不成兄弟了,但史曜和殷墨在警察面前態度倒是出奇得一致,他們倆都不希望把這件事再鬧大,鬧成刑事案件,都希望通過賠償沈茉莉私了。
病房里的沈茉莉一直在哭,她堅決不同意醫生和警察聯系她的家屬。父母都在外地,平常生病都是自己扛過來的,這次意外流產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還是別讓父母著急了。看到被發到網上的視頻下面網友對她或憐惜或指責的評論,沈茉莉向警察表示,她愿意和這兩個男人私了。她現在只想讓這件事盡快平息,不要影響到她今后的生活。背井離鄉在外打拼本是不易,她沒有什么一定能留在這座城市的資本,如果再貼上些負面的標簽,她怕她再也不能在這里立足。
醫藥費是史曜墊付的,殷墨問清了具體金額,湊了個整數打到了沈茉莉的卡里,混不吝地對病床上的沈茉莉說:“你的化驗單我看過了,春節后我就去外地出差了,前兩天才回來,這孩子不可能是我的,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是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在先。我們雖然是open relationship,但我至少沒把哪個女的肚子搞大了讓你滾蛋吧。房租給你交到了9月,以前送你的那些東西我也不會要回來,剛給你卡里也打了一筆錢,算是對這次意外的賠償。互不相欠,江湖不見。”說完就走出了病房,走出去兩步,殷墨像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轉身對史曜說:“跟她完了,我跟你可沒完,你等著吧。”
直到殷墨離開,沈茉莉都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哭。她知道殷墨只是看上了她的外表,她知道和殷墨在一起無非是男女間的各取所需,殷墨對她也算大方,幫她交房租給她買奢侈品,她也知道她和殷墨一拍兩散是早晚的事。她沒想到的是,她會通過殷墨認識史曜,她會在酒吧里遇見同她一樣借酒澆愁的史曜。她更沒想到的是,她會對史曜動心,她會和史曜有一段情,還有了一個,已經失去了的孩子。她原本想借這個孩子,光明正大地和史曜在一起,和史曜結婚,生下這個孩子,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里,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天不遂人愿,沈茉莉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才能留住孩子,留住史曜。
“剛做了手術,別哭了,對身體不好。”史曜遞給沈茉莉紙巾,想讓她擦擦眼淚。沈茉莉沒有接過紙巾而是撲進了史曜懷里,哭著說:“史曜,我是真的很想留下這個孩子,留下我們的孩子。”史曜安撫著沈茉莉:“你還會有孩子的,醫生說你身體很健康,好好養養就好了。”聽了這話,沈茉莉的心涼了半截,但她還是不想放棄,她不想放棄史曜,也不想放棄和史曜這段本就不該開始的感情。她環著史曜腰的手更緊了些,“史曜,和你的事情是我自愿的,今天的事也是個意外,殷墨已經賠償了。我不要你賠償,只要你陪陪我好嗎,你今晚別走,在醫院陪陪我好嗎?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病床上……”沈茉莉說著,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得更急了些。
畢竟是自己惹出來的事,如果那次酒后能夠控制住自己,如果之后能夠跟沈茉莉斷了聯系,就不會出這么多意外,就不會這樣不可收拾。史曜一邊自責,一邊輕柔地安撫著沈茉莉的情緒,直到她睡著。
沈茉莉睡著后,史曜才有空掏出手機,不知道錢暁午是不是還在餐廳等著他,不知道錢暁午有沒有看到視頻,不知道錢暁午能不能原諒他。猶豫著要怎么跟錢暁午說,史曜點開錢暁午的微信頭像,點進了她的朋友圈。最新一條只有簡短的六個字,十分鐘前發出的,“還好放心勿擾”。看來,她什么都知道了。史曜說不出自己是什么心緒,很難過,很疲憊,可好像,還有一絲解脫。他點開自己微信中的最新消息,成數在找他。要不通過成數來安撫暁午吧,以前也都是成數在他和錢暁午之間做和事佬,史曜給成數發了醫院的地址。
在醫院的花園見到成數時,史曜本想拜托成數跟錢暁午說些好話,可他沒想到成數二話沒說就學著殷墨的樣子也給了他一拳。就在這一天,在他原本想要和錢暁午求婚的這天,他不但沒有得到未婚妻,還失去了殷墨和成數這兩個朋友,失去了沈茉莉和他的孩子,也就此失去了錢暁午吧。
窗外下起了雨,史曜回過神來,他不再看向窗外,而是低下頭,深深地低著頭彎著身子。上衣口袋里的戒指盒硌得他生疼,可他仍舊這么窩著身子,也不掏出戒指。史曜覺得這樣的疼痛還不夠,不夠抵上他心里的痛。錢暁午,他該怎么面對錢暁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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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場雨,宣告盛夏正式來臨。天氣越來越熱,錢暁午頂著夏日中午毒辣的大太陽從客戶處回公司。坐進地鐵,錢暁午從包里掏出手機,才發現有個陌生號碼剛剛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正猶豫要不要回撥過去,手機又響了,還是剛才那個號碼。
錢暁午接起電話喂了一聲,對面就急切地說起話來。
“喂,是錢暁午嗎?”電話那頭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我是。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史曜的媽媽。”錢暁午聽到這句話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對方也沒給她回應的時間,立馬接著說:“暁午,阿姨拜托你幫幫史曜好不好?只要你這次能幫史曜,阿姨保證絕對不再反對你們交往,阿姨支持你們,幫你們裝修房子操持婚禮。”
史曜的母親是有多瞧不起她啊,錢暁午想著,史曜都劈腿跟第三者有過孩子了,史曜母親還覺得自己對錢暁午的態度能影響到她和史曜的關系。從昨晚到現在,史曜都沒有聯系過錢暁午,難道是他讓自己的母親打電話過來的?
“我和史曜的事情,我們自己解決就好。”錢暁午沒什么語氣地說。
“暁午,你聽阿姨說。你是史曜的女朋友,這大家都知道。只要你發個視頻,為史曜說幾句好話,再指責指責是殷墨上門挑釁先動的手,估計史曜的單位就不會追究史曜了。”對方根本沒有聽錢暁午說什么,自顧自地說:“你不發視頻發文字也行。阿姨知道你是做這方面工作的,你是專業的,有資源有人脈,你讓大家一起幫幫忙,幫史曜澄清澄清。”
沒聽到錢暁午的回答,史曜母親又補了一句:“暁午啊,史曜已經被銀行停職了,銀行今天發聲明了,說什么為帶來的不良影響道歉,還說要細查,阿姨拜托你幫幫史曜,你看在你們這么多年的情分上幫幫他,幫幫他啊。”此時史曜母親的語氣急切又充滿關懷,跟錢暁午說話就像跟自家小輩一樣,而不是之前那般刁鉆刻薄。
“既然您說我是專業的,我就從我專業的角度說說我的看法。”面對史曜母親的喋喋不休,錢暁午開了口。聽到這話,史曜母親像是看到了希望,雀躍著說:“好好好,阿姨聽你說。”
“史曜這件事,只上了同城熱搜,影響范圍并不大。經過這一晚,熱度也下去了。那些名人的八卦緋聞,甚至是丑聞,在網上掛個幾天也就過去了,只要不是違法犯罪或是影響極其惡劣的事情,照樣能出來蹦跶。銀行發出聲明是出于企業的社會責任,畢竟是在他們銀行發生的事,有人受了傷,還被人挑到了網上,銀行總要拿出個態度。”
“你這是什么意思?”史曜母親打斷了錢暁午的話。
“我的意思是,您與其讓我來發什么聲明給史曜說好話,不如去給史曜的領導送禮和安撫受害人來得有效。在一些人眼里,生活作風問題根本就不是什么問題,何況史曜也沒有結婚,沒有來單位鬧個不停的妻子。只要受害人不向銀行索要賠償,銀行沒什么損失,應該也不會難為史曜。”錢暁午的語氣仍然很平靜,像是在分析一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被牽扯的人也與自己毫無瓜葛。
史曜母親聽著,雖然覺得錢暁午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可還是對錢暁午這種冷淡的態度不滿意,她說話的嗓音提高了些:“你的意思就是,你不肯幫忙了?”
“我沒什么能幫上忙的。”錢暁午斬釘截鐵。
“錢暁午,你怎么這么狠心?史曜好歹也和你好過,史曜對你怎么樣你心里沒數嗎?現在他遇到困難了你就這么袖手旁觀?”史曜母親的語氣重新變得尖酸刻薄,開始對錢暁午進行道德綁架,好像她兒子劈腿還當小三是一件多么道德的事情。“活該我們史曜不要你。”史曜的母親覺得不解氣,又加了一句。
“您倒是提醒我了,要是我把咱們通話的錄音發到網上去,熱度是不是能再上一上呢?本來現在您兒子只是被罵‘小三’,咱們通話錄音發上去后,您兒子會不會又多了一項‘出軌’的罵名?”錢暁午不屑地回應電話那端,沒等史曜的母親說來更難聽的話就掛斷了電話。她其實根本就沒有錄音,也不想摻和到這件事中去。她原本只是想等史曜來找她,和她說清楚,承認錯誤也好,請求原諒也罷,史曜至少該對她有個態度。現在看來,也許她和史曜就這么無聲地結束了。
史曜的母親給錢暁午打電話,本來是想幫幫兒子的,沒想到錢暁午是這個態度,害怕錢暁午真的把通話錄音發到網上去讓兒子更加難堪,她硬著頭皮給史曜發了個消息,讓史曜去穩住錢暁午。值得慶幸的是,她上午去醫院看沈茉莉,沈茉莉倒是很客氣,也沒說要追究誰的責任,還哭著說自己是真心喜歡史曜想和史曜在一起的,失去了她和史曜的寶寶很不舍很傷心。
史曜的母親看著沈茉莉,就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孤身一人到大城市打拼,也是這樣卑微怯懦過,也是這樣渴望在這個城市有一個愛她的人,渴望在這個城市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沈茉莉這孩子其實也挺好的,個子高,身材好,長得也漂亮。雖不是什么名校,但至少也上過大學,看樣子溫順懂理,主要是把史曜看得很重,把孩子看得也重。像錢暁午那種從小生長在大城市,泡在蜜罐里長大的女孩子,懂什么傳宗接代,懂什么孝順,懂什么照顧別人。
史曜的母親這樣想著,覺得就此撮合沈茉莉和史曜也不錯。只是最近他們一家人還是少出門為好,她還是今天早上買菜的時候從鄰居嘴里得知“史曜當小三,被人家男友到單位暴打”的事情。鄰居們看她的眼神都變了,指不定還要在背后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史曜和沈茉莉在病房里吃完了午飯,沈茉莉的身體沒什么事了,只需要回家靜養就好,史曜準備下午就辦理出院手續送沈茉莉回家,自己也好有時間去單位、去找暁午。收到母親的微信,史曜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他埋怨母親總是幫倒忙,呵斥她別再插手這件事,可他心里也惴惴不安,怕錢暁午情緒激動起來做出什么事讓局面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錢暁午回到了公司,雖然早餐已經是8個多小時前吃的了,但此刻她覺察不到絲毫饑餓,甚至還有點惡心反胃。沒吃午飯,只喝了幾口果蔬汁,錢暁午就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下午四點,這已經是錢暁午回到公司的兩小時內第四次嘔吐歸來了。她虛弱地扶著辦公桌坐下,嘴里還在反酸,眼睛里還有淚水。嘔吐真的太難受了,眼淚鼻涕一起倒灌出來,錢暁午一開始還能吐出東西,后來就只剩剛剛喝進去的果蔬汁了。錢暁午暗自心想,再也不買這個果蔬汁喝了,現在一想起這個味道就反胃。強撐在辦公桌前的錢暁午覺得自己越來越無力,除了胃,身上的肌肉也開始疼痛,錢暁午摸摸自己的腦門,好像發燒了。
錢暁午實在是難受,她緩緩起身,推開椅子,蹲在自己的桌子旁。同事看到她的異樣前來關切,發現她發燒了都勸她去醫院看看。錢暁午也覺得自己這么死撐著也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越來越難受,一看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六點,正是下班時間,今天的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只是客戶如果有修改意見她可能沒辦法再繼續修改了。她緩緩起身想去找Mona說明情況,告訴Mona自己今天晚上不能加班了,才發現Mona不在工位上,似乎已經下班了。
錢暁午給Mona發了消息說明情況,同事們陸陸續續地下班,錢暁午坐立難安地等待Mona的回復。
七點鐘,辦公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Mona還是沒有回復,打電話也不接。斷斷續續又加了一個小時班的錢暁午是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她想著誰可以先接下她的工作,想起了高姐,又想到高姐囑咐過她只能私下幫她的忙,由此又想到萬一她這病一時半會兒好不了要請幾天假的話,現在她找誰接下她的工作就是給誰挖坑。錢暁午在工作群中@客戶和Mona,向他們說明了自己的身體情況并交接了工作。交給Mona去處理吧,俗話說有困難找領導,錢暁午現在自己小命都快不保了,沒精力替領導操心了。
錢暁午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下樓,走路的時候她盡量將身體挺直一些,在電梯找角落靠著,不讓別人看出她的異樣。
到了一樓,錢暁午最后一個走出電梯,她感覺全身就像有小蟲子爬過一樣,一節節骨節傳來噬骨的疼痛,指尖都漸漸僵硬了。錢暁午提著一口氣有些佝僂地在一樓大廳緩慢走著,地板的光亮晃得她眼暈。身體中又一股疼痛襲來,像過電流一般。撐不住了,下一秒,恐怕下一秒就要暈倒了。為了不平添身體上的外傷,錢暁午盡力掙扎著不讓自己就勢倒地,她停下腳步,想緩緩地蹲下身子。快觸碰到地面了吧,算了不要什么臉面了,就地躺著歇會兒吧,錢暁午眼皮就要閉上,一雙大手撐住了她正緩緩下降的身子。
“暁午?你怎么了暁午?”
錢暁午感受到撐住她的力量,聽到有人對她急切地呼喊,用力睜睜眼睛。看清眼前人,錢暁午以為自己發燒燒出了幻覺,為什么每次都是路揚出現在她的幻覺中。來不及確認究竟是不是幻覺,錢暁午靠在撐著她的人懷里,暈了過去。
“暁午?暁午?”路揚抱住錢暁午,他的脖頸貼著錢暁午的臉龐,溫度滾燙。他低下頭,用額頭抵著錢暁午的額頭,確認錢暁午是發高燒了。“暁午別怕,我這就帶你去醫院。”路揚的聲音很輕柔,就像哄小孩子一樣,他微微躬身,把錢暁午打橫抱在懷里,快步朝大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