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2章 《綠柳腰》(九)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漫天冬雪里,張郎中與阿真在正堂圍爐談話,碳架上的炙兔肉已經被烤的焦黃多汁。

阿真聞著香味,口水連連,卻不見催促,一直看著安靜地不像話,還躬身抱著個粗布包裹。

張郎中一手持竹冊,一手反轉炙兔,溫言對阿真道:

“過幾日就到年關了,不要再接衣物了,止了念想都過個好年。”

“嗯好,這個包裹我再焐幾天,就不接了。”

阿真平靜回答,眼睛盯著兔肉,口水直咽。

“這人言那,好時救人一命,壞處殺人于無形…我活到半百才知曉,人言還能造出保童仙出來,哎…正看著我炙兔肉直流口水…山下漣水保童仙?呵,這至我醫門于何地啊…”

張郎中對著炙兔肉深吸一口氣,嘖嘖稱贊。

“這兔肉究竟誰給的?”

“啊~師父,真是我在林地陷阱里撿的。”

“一撿就是五只壯兔,皮毛還都是上品,你師父我活久見啊,信你了!”

張郎中用竹冊佯裝拍打阿真,阿真嘿嘿嘿笑著左右躲閃卻穩坐矮凳…

笑夠了,炙兔肉已經跑到阿真手上,正嚼得口齒留香。

立春剛過,西城鎮又傳匪禍橫行,通往縣城的官道設了崗衛。

駐地將令漣水周山獵戶樵夫下山,點名造冊重定徭役開西山礦窯,有違令不從者刑同匪寇。

洗衣局修繕,慧娘又在此勞作,盼望離礦人中能再見丈夫。

漣水村中婦孺常以淚洗面,并謠傳礦中仍有坍塌,死地有去無回…便有村中老嫗坐堵礦門運道哀嚎不止…礦主為撫民心,又設平安火臺。

連綿春雨過后,西山礦民得以輪休歸家耕地春種,村民有了盼頭,不再生事。

山間泥濘的狹道上,阿真和張郎中背著藥簍小心地下山,剛走到平坦的嶺地,就見徐家小六朝師徒倆迎面而來,他身后緊跟著個腰系棍棒的壯奴。

張郎中看清小六瘀腫的半邊臉龐,蹙緊了眉頭:

“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師父,求師父收留小六,讓我跟您學醫吧!”

小六穿著肥舊的長衫,跪俯在張郎中腳邊,哽咽哭泣。

張郎中忙把他扶起來…阿真瞪眼瞧著那壯奴,那壯奴見禮后便垂首站立一旁。

藥廬正堂,小六跪在張郎中身邊,忍不住地眼淚簌簌而下。

張郎中接過壯奴交付的信件開始閱讀,良久之后持筆回信。

壯奴接過回信,卸下車馬上的書箱包裹和兩顆茶樹苗后,才拜別離開。

“起來吧,村野之地莫要使這窮酸的伎倆了…”

“師父…”

“怎么不叫先生了?又是你那徐先生教的?”

小六忙擦擦眼淚,卻依然不起來,跪走幾步,手抓住張郎中的衣擺:

“師父,徐先生說…我的名字早已經入到師娘的名下了是嗎,我,我也可以稱您為父親了是嗎?”

“…我已歸回本姓許久,徐家入贅之名已消,你還是叫師父吧,先起來。”

張郎中看著小六紅腫的雙眼、青紫的淤痕,徹底軟下心腸來,把小六扶到香案前,焚香置于他手中。

“你已是童生之身,因九州兵戈又起,就斷入仕途之門的念想,這尤為不可…你徐家徐先生,借你名下家業行商已有兩載,你可知曉?”

“…師父,是我求他送我回來的…族中私塾子弟眾多,對我這遠房庶出多有打罵…淤傷不斷,師父,我身上疼。”

張郎中見小六又要涕淚橫流,忙伸手安撫:

“罷了,你便先入醫門當個幫手吧,解今時之困,但仕途要兼顧不可廢,可明白,去上香吧。”

小六點頭,行拜禮起身上香。

張郎中見阿真拿著戒尺在一旁不言語地看著:

“草藥都曬上了?”

“…曬上了,師父…我餓了,想吃糙米飯~”

“行了,我去做飯…吃過飯再給小六調理傷勢,你幫他把書籍包裹歸置到后院,整理一下吧。”

“好。”

阿真笑臉送師父出正堂,轉身用戒尺拍打小六身側:

“老管家在時不是帶你拜過師父了嗎?怎么回家來又求著拜師?”

小六看著她的眼睛閃了閃,才垂首:

“我怕師父不認…不留我…”

“師父咳疾才好沒多久,不準惹他生氣,聽到沒…走吧,去后院收拾一下。”

“是,師姐。”

阿真翻了個白眼,扔了手里的戒尺,蹦跳著出了正堂。

小六這時才感覺像回到了家。

入夜小六跟張郎中已經僵持了半個多時辰,一根韌線連著立柱和壞牙。

“這壞牙已經碎裂到根本,所以你臉上浮腫才會久治不愈…不要怕疼,越是僵持越除不了根…”

“嗚~師父,這很疼…”

“哎!你看你身后是誰?”

“嗯?”

小六轉頭瞧見阿真立在近處,高舉戒尺要打他,一個轉身躲避,壞齒掉落…

張郎中哄著給小六上藥止血,阿真在一旁嘿嘿嘿壞笑。

第二日,阿真對賴在師父寢室的小六很是不屑,小六忍著牙疼也跟她拌嘴幾句。

張郎中不忍喧鬧不得不重訂家規—以后課業再有出錯,兩人互罰。

阿真整理藥方又錯字,小六打她掌心一戒尺。

小六抓藥錯了一錢,阿真看著他瘦骨粼粼的皮相…兩板子打在了他的小腿上。

張郎中瞧著為爭奪戒尺,在院內飛奔嬉鬧的倆徒弟,搖頭道:

“冥頑不靈…不聞不知也…”

…又過半月,素娥來送新衣新鞋。

她把兩人拉到后院的枯井邊坐著,給阿真一套素裙,給小六一雙布鞋。

“我娘說,這素裙本來是給大姐的,但她現在有孕在身…這新做的,過幾日城隍廟會,阿真可以穿著去。”

“不,我不要穿女裙做女子,我長大還要娶你做媳婦呢~”

阿真攬著素娥撒著嬌。

“怎么還在說這胡話,咱們倆個都是姑娘一樣的,都要去嫁人的,我娘早就告訴我了。”

“師姐不怕說這胡話被師父打,素娥別勸她了…你看我試的這鞋怎么有些不一樣?”

小六走到素娥邊讓她看,阿真站起身掐腰瞪他,忽然發覺小六高了不少…突然間長到她眼睛高了…

“怎么樣,這是我娘在鎮上新學的手藝呢,我也學會了,厲害吧?”

“妙極,妙極。”

“這是作弊,你就沒我長的高,把鞋脫下來。”

阿真去搶,素娥在勸,小六東躲西竄,三人鬧作一團。

城隍廟會,城鄉大道限行三日。

張郎中去醫館賣掉藥材,就去找道壇老友敘舊。

阿真和小六跟著素娥去找在成衣店忙活計的娘。

店中客多繁忙,素娥娘大嗓門地吆喝三個孩子去內院待著。

這時便有婦人圍上三個孩子,問道哪個是保童仙阿真…

阿真見過這陣仗,忙道不是,立即是躲在素娥身后,搖扇遮面。

婦人見她跟素娥都是身著女裙,乖巧姑娘的模樣,便看向了小六…

“你是保童仙阿真嗎?賞我家一件小衣吧,哎,別跑啊…”

“我是小六,只是個童生…”

又有婆娘聽到童生兩個字圍了過來:

“哪里有童生的舊衣?哎!孩子別跑啊!我用銀兩買…”

一陣喧鬧過后,小六只剩件薄褲,赤著上身,脖子上還掛著一串銅錢,被臊紅了臉,躲進成衣堆里不出來。

阿真看到小六的窘態,哈哈大笑不止。

小六感覺自己的臉已經熱熟了,隨便找塊布頭,把自己圍地嚴嚴實實。

最后,是張郎中用一個畫著老鷹的紙鳶,把小六從衣堆里哄勸了出來。

夜里,小六泡完藥浴,又成功地賴在張郎中的床上。

一惜光陰,三年又過。

節度使惠政于民,賤民可入良籍予良田,匪徒俠士可入兵營為牙將給功勛。

這日,張郎中、慧娘為證人,允阿真拜王穩婆為義母,學解婦產之苦,生門之難。

“阿真已入王氏良籍,更名帖為王季真,與巧娘素娥姐妹相稱,補豆蔻女眷之工巧…待與親于徐氏子第,望有年兄從中斡旋考量…嗯?怎么不寫了?

張郎中停止口述,看著已入舞勺之年的徐天佑,在燈下執筆玄而未寫…吧嗒聲輕響,信紙染污廢了。

“啊,師父,徒兒不是有意…”

“哎,也罷,此書信還有待商榷,字間詞意不允你那徐先生,不…不允徐大商人論長短才是…字污了就污了,怎得還讓你生怯了…你可別在為師面前行少年老成的舉止…我知你不是,昨個兒你與阿真還打鬧地雞飛狗跳…”

徐天佑詫詫地收拾筆墨,心里想著怎樣岔開話題…

“我只是想著慧娘嬸嬸轉給師父的匕首,不似凡品…”

“那確實是名家所鑄,乃阿真先父母所留遺物…先主家大恩在前,遺世遺孤怎能不善待…只是這親事,高門難入啊…為師原想她有立世之技,不用居于圍堆斗方…這見慣她著女衣后,才恍悟你師娘常念的平安喜樂,才是女兒家該有的心思…”

“師父!…師姐這幾日,不回來嗎?夜以入定了…”

“阿真今日可是歡喜地很,她在閨中之友處總要住上幾天…嗯?你可是累了…再堅持一下,你再回封書信,絕了族老大興市賈之念才是…朝堂不穩,亂世之秋又怎樣?番邦質子尚能明習漢法,語兼中夏,知經國之要,察安危于古今…怎得徐家子弟就要有疏,真是荒謬!咳咳…唯仕途才是正道,課業斷不可廢,你可知曉?”

“…徒兒知曉。”

“那徐大商人,早以深安宗族落子方圓之術,現與你弊大于利…切記心留一念,哪怕今后有不得而為之事,也不可將身家全權托付…為師策占之術則日便開始教授于你,這世間安身立命之能,也不是用金錢在一息間買賣得到的,望徒兒悉知。”

“是,徒兒定當虛心求教,不恥下問。”

張郎中拍拍小六肩膀以示鼓勵,吩咐明日早起上山的話后,便離開了后院書房。

小六坐回書案,拿起那張寫廢的書信,看了很久。

主站蜘蛛池模板: 运城市| 临沭县| 天气| 隆林| 遂溪县| 乌鲁木齐市| 米易县| 巴南区| 台江县| 南丹县| 比如县| 闽侯县| 东台市| 宁蒗| 遵化市| 丹凤县| 灵川县| 伊春市| 遵义县| 双江| 黑龙江省| 黄石市| 扶风县| 营口市| 翁牛特旗| 泽库县| 迁西县| 林西县| 溆浦县| 郸城县| 依兰县| 临漳县| 云龙县| 绵阳市| 周宁县| 尖扎县| 龙井市| 项城市| 都兰县| 沧源| 高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