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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王安石的時代(上) (2)

然而,按照他的這一套辦法去做,他的兵又怎么能夠不弱呢?聚集數(shù)十萬社會上的游民,吃著官府供給的糧食,終日閑得無事,四處游蕩,一年也不摸一下兵器,這些人必然習(xí)慣于偷懶而一無可用,這個道理是很容易理解的。何況,宋朝的制度,又沿襲了五代時期朱全忠所建后梁王朝懲罰盜賊的陋習(xí),給士兵文面刺字,使其社會地位低于一般老百姓,而一般的老百姓自認為是良民,也以當兵為恥辱。既然上司把他們當作品性不端的人對待,卻又希望他們?yōu)槠滟u命,與國家、君王同心協(xié)力,團結(jié)一致,這怎么可能呢?我所說的使其兵弱,就是這個意思?,F(xiàn)在,國內(nèi)所謂強悍的人都聚集在這里讓他們當了兵,而兵弱到這種程度,已經(jīng)不能依賴他們打仗了。其將帥之弱,也就更加嚴重。把這樣的軍隊派到戰(zhàn)場上去,即使五尺之童,也知道他們無一幸免是去送死的。而國家有了危難,邊防告急,想讓老百姓拿起武器保衛(wèi)自己的家園,更不可指望。國家積弱到了這個地步,想在兩種遺憾之間進行選擇,最后,只能低頭屈膝請求別人讓我當這個皇帝,沒有其他出路。試問,稍有血性的男子漢,看到這種情況,能夠心安理得地坐視不管,毫無作為嗎?

國家最大的政治,一個是軍隊,一個是財政。宋朝的軍隊都是這個樣子,它的財政又如何呢?由于宋朝將軍隊全部聚集在京城周圍,所以,它只能將全國各地生產(chǎn)、創(chuàng)造的所有財富,都集中到京城來,以供養(yǎng)這些軍人和軍官,卻不給京城以外的州留下任何財富。開國之初,軍隊只有二十萬,其他多余的費用,也不是很多,所以,國庫當中還有一些盈余。到了宋太祖開寶末年(公元976年),在冊的軍人就達到了三十七萬八千。宋太宗至道年間(相當于公元995—997年),軍隊增加到六十六萬六千。宋真宗天禧年間(公元1017—1021年),又增加到九十一萬二千。宋仁宗慶歷年間(公元1041—1048年),更增加到一百二十五萬九千萬。其中宋英宗治平年間(公元1064—1067年)和宋神宗熙寧初年(公元1068年),軍隊的數(shù)量大致也維持在這個水平。軍隊的數(shù)量既然與日俱增,那么,只能將民間的財富盡可能地集中起來,以充實國庫,而出戍禁軍每年一次的換防,所耗費的錢財更是不可計數(shù)。宗室、官吏這些吃俸祿的人,每年也在增加。而且,三年一次的郊祀、賞賜的費用,常常也要五百多萬。

宋真宗景德年間(公元1004—1007年)郊祀用了七百余萬,東封泰山用了八百多萬,到山西汾陰祭祀后土又花費一百二十多萬,修建老子享用的明堂更增加到一千二百萬。宋太祖開寶(公元968年)以前,每一年的收入和支出很難詳細考察,然而,到了宋太宗至道末年(公元997年),每年的收入是二千二百二十四萬五千八百,還是有一些盈余的。過了不到二十年,即宋真宗天禧年間(公元1017—1021年),每年的總收入達到一萬五千八十五萬一百,總支出是一萬二千六百七十七萬五千二百。

到了宋英宗治平二年(公元1065年),這年的總收入只有一萬一千六百一十三萬八千四百,總支出卻達到一萬二千三十四萬三千一百,還有臨時費用一千一百五十二萬一千二百。宋朝的老百姓并沒有比他們的前人更富裕,但是,二十年間,上繳給國家的賦稅卻增加了十倍以上,他們靠什么維持自己的生活呢?何況,自宋仁宗嘉祐年間到宋英宗治平年間這十來年(公元1056—1067),當年的支出超過當年的收入,都在兩千余萬。到了王安石執(zhí)政的時候,宋朝的政府和國民,都離破產(chǎn)不遠了。而當時那些德高望重的士大夫,還喋喋不休地指責他談?wù)撊绾卧黾迂斦杖?,減少支出。試問,沒有王安石的善于理財,宋朝作為一個國家,還能生存下去嗎?

當時,國內(nèi)外形勢的緊迫,已經(jīng)像上面所說的那樣,而宋朝的君臣,又采取了哪些對策呢?宋真宗奢侈靡費,嚴重傷害了國家的元氣,不必說了。宋仁宗號稱賢明的君主,但他又因為一些流言蜚語而罷免了范仲淹等賢明的大臣,使得“慶歷新政”僅僅推行一年就夭折了,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宋朝的衰敗正是從宋仁宗開始的。王船山(夫之)說得好:

宋仁宗在位四十一年(公元1023—1063年),他所施行的政策,是不修邊防,不整軍備,不練士兵,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用歲幣換取和平,使百姓免于戰(zhàn)亂之苦。百姓能免于戰(zhàn)亂之苦,固然是好事,但國家完全放棄守備,大量裁減邊防,使人心耗散、松懈到這種程度,后來的繼承者就很難辦了。每年向遼國輸銀五十萬兩,還俯首自稱,這是送給友邦的禮物。對李元昊父子也是以禮相待,以奉送絹銀的方式向他們乞求茍且平安,仁宗并不覺得可惜。那些執(zhí)掌大權(quán)的臣子,輔佐皇帝的諫議官員,無論他們在朝還是在野,總是一副彬彬有禮、侃侃而談的樣子,討論一個典章的是非,把西北那些狡詐之徒放在那里,好像是天造地設(shè)不可侵犯的。國家已經(jīng)衰弱到這種地步,幸好沒有遇到像耶律德光、李繼遷那樣十分強悍的人,還可以暫時靠賄賂免除災(zāi)禍。如果不是這樣,則像劉六符這樣的人虛張聲勢恐嚇幾聲就嚇得魂飛魄散了,那么,一旦有人迅速起兵而席卷河朔地區(qū),并向開封、洛陽進發(fā),他不成為另一個石重光的機會是多少呢?

平心而論,宋仁宗是歷代皇帝中比較善良的人,如果在他的左右多一些希望有所作為的大臣,宋朝也許可以自己振作起來。當時執(zhí)掌朝中大權(quán)的大臣,史書中比較多地稱贊他們的賢德才干,而心平氣和地考究當時的真實情況,的確是人才薈萃,但上等人才卻差不多絕跡了。其中能夠了解實際情況,立志于改弦更張的人,只有一個范仲淹。論他的才志謀略,比王安石要低好幾個等級,然而,已經(jīng)因為宋仁宗的信任不專一,被人用離間的辦法迫使其離開京城了。

其余最著名的,像韓琦、富弼、文彥博、歐陽修等人,他們的道德、學(xué)問、文章,都是可以照耀千古的,但他們在朝廷做官,卻只會調(diào)和,抹稀泥,拾遺補闕,雖然有一些作為,但不能衡量他的根本,而只是強調(diào)他的細枝末節(jié)。當此內(nèi)憂外患特別緊迫的時候,他們在改變國家長久衰弱的狀況,促使國家長治久安方面,并不能恪盡職守。這些居高位而無所作為的官員,對外部的了解幾乎到了無知的程度,而只知歌頌太平盛世,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值得憂患的事情。就像漢朝的賈誼所說,把火種放在堆積起來的柴草下面,自己睡在柴草之上,火還沒有燃燒起來,于是就說很安全。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叫做王安石的人,他起來擾亂這些人正在做著的美夢,他們一個個都把王安石視為仇人,也是很自然的。王安石最初見到宋神宗的時候,宋神宗問他本朝之所以享受了百余年來天下平安無事的原因是什么。王安石退朝之后給宋神宗寫了一封信,回答他的問題,信中說:

(前略)然而,本朝歷代因循死守著亂世的風俗習(xí)慣,竟然沒有在親友和群臣之間議論過?;实墼缤硐嗵幍闹徊贿^是宦官和宮女們。出來處理政務(wù),也只是討論各部門的一些小事,不像古代那些有大作為的皇帝,和學(xué)士、士大夫討論先王的法度,并用來指導(dǎo)對天下的治理。一切聽任自然變化的趨勢,不強加主觀的努力,所有的措施,名義與失效是否一致,也不去考察和了解。君子不是不被重視,然而,小人往往也能混雜在里面;正確的議論不是不被采納,但是邪說有時也被接受。用詩賦、背誦從天下的士子中選拔人才,卻沒有設(shè)立學(xué)校培養(yǎng)人才的法令制度;以科舉的名次和資歷來排列朝廷官位的高低,卻沒有考核官吏的辦法。監(jiān)司不是通過檢測觀察得到的人才,守將也不是經(jīng)過考察挑選的官吏,官職調(diào)動頻繁,很難考核他的成績,那些喜歡游說空談的人,就乘機冒充好人混了進去。

結(jié)黨營私、獵取名望的人,往往都能得到顯要的官職,而沒有后臺,又能忠于職守的人,卻受到排擠和壓制。所以,從上到下都偷安懶惰,只求能取悅皇帝而已,雖然有能干的人在其職位上,但也和平庸的人沒什么兩樣。農(nóng)民苦于各種徭役,卻不見朝廷有什么特別的救濟撫恤,又沒有安排官員為他們修整農(nóng)田水利;軍隊中摻雜了許多老弱病殘,卻并不加以整頓訓(xùn)練,也不派遣得力的將官,給他長期駐守邊疆的權(quán)利。禁軍收羅的都是些兵痞無賴之人,并沒有改變五代(梁、唐、晉、漢、周)以來對軍隊姑息籠絡(luò)的舊習(xí)俗;皇族中也沒有教育、訓(xùn)導(dǎo)、選用人才的措施,這不符合先王以德才為標準,決定親疏升降的用人原則。至于治理國家的財政,基本上沒有法度,所以,雖然皇帝勤儉節(jié)約,而百姓卻不富裕,雖然發(fā)奮勤勞,國家卻不強盛。好在不是外部敵人強盛猖獗之時,又沒有堯、湯時的水災(zāi)、旱災(zāi),因此,天下平安無事,超過了一百年。雖說這是人為的事,但也是老天幫忙?。。ê舐裕?

他對當時國家所面臨的形勢發(fā)表的看法,可以說是廣博、深刻、切實、明白的,而他之所以不得不變法的理由也都體現(xiàn)在這里了,因此,他在《上仁宗皇帝言事書》中也說:

皇上難道能夠永遠靠天賜的僥幸獲得安全穩(wěn)定,而沒有一天的憂慮嗎?漢代的張角,動員了三十六方之眾,在同一天起兵,所在郡國的官吏沒有一個發(fā)覺的。唐朝的黃巢,橫行天下,所到之處,官兵沒有敢抵抗的。……而當今朝廷的大臣們,沒有一個肯為皇上作長遠打算,沒有一個是為國家的長久利益著想的。我對此感到迷惑不解。從前,晉武帝在位的時候,得過且過,并不為子孫的長遠利益進行謀劃,當時執(zhí)政的大臣們,也都是茍且偷安,隨聲附和的人。于是,社會風氣敗壞,禮義、法度被拋棄在一旁,從上到下都這樣做,沒有人認為是不對的。而有見識的人,早就料到了將來國家必然會大亂。后來果然天下大亂,中國陷入被外族分裂的狀態(tài)達兩百余年?!蚁M噬夏芤詽h朝、唐朝、五代動亂滅亡的原因為鏡鑒,警惕晉武帝茍且偷安、因循守舊所造成的禍患。……

宋仁宗的時代,號稱是宋朝的全盛時代,舉國都是歡天喜地的,到處都在大唱頌歌,只有王安石對這個國家所面臨的危機表現(xiàn)出深深的憂慮,甚至不惜用晉武帝這樣的例子去警醒他的皇上,他是擔心中國再次淪落到被外部勢力瓜分、侵占的災(zāi)難中。難道王安石是杞人之憂嗎?其實,靖康之禍,王安石已經(jīng)預(yù)先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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