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陰霾散盡春回大地,父子相爭不歡而散（上）

十年過去，桂花經歷了數度劫難，終于熬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日子，從那場浩劫中頑強地活了下來，同所有經歷過那場浩劫的人一樣迎來了新生。

十年浩劫結束后，桂花兌現了她的諾言，一直沒有離開龍津鎮，每年的祭日都要去給強子母子倆上墳。再后來，在劉嫂的勸說下，在他們一家的撮合下，她二次改嫁，嫁給了本鎮一個豆腐作坊的吳姓老實人。

1997年，又一個二十年過去，人間滄桑巨變，換了人寰。

臨近春節的龍津鎮，紛紛揚揚的雪下了整整一夜，這是入冬后的第一場雪，下得酣暢淋漓。天亮放晴，黛色的屋頂全染上了白，屋檐下掛著玲瓏剔透的冰溜，虬梁山銀裝素裹，像戴上了頂厚實的雪帽，潔凈的雪在陽光照射下發出耀眼的白光。虬河水清凌凌地淌，河岸雪地上滿是等待即將發芽抽條的枝椏。

漸進年關，勞碌了一年的人們打點著一年的收成，盤算著來年的好光景，置辦年貨，預備年夜飯，給外地的親人打電話，催促他們快踏上回家的行程。

三十年后的龍津鎮，青石板兩旁的那條老街依然是全鎮最熱鬧的地方，街道兩旁的店鋪盡都敞開著大門，門前張燈結彩，家家張貼著春聯。遠近處，不時傳來新店開張的鞭炮聲，街道上滿是預置年貨的人群，小鎮被裹上濃濃的新春喜慶。

人群摩肩接踵，徜徉在喜氣洋洋中。孩子們在營造著春節氣氛，他們三五成群，追逐嬉鬧著，將成串的炮仗拆開，一個個點燃后扔向路邊雪地，“砰”地一聲響，雪被高高掀起，又簌簌地飄落下來，雪地里傳來孩子們的笑聲。

老街中央地段有家小超市，門口的柜臺后面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戴著老花鏡，正翻看著小本子，用計算器計算著頭天的營業額。

一位年逾花甲的婦人提著一袋剛買的水果來到超市門前，急沖沖地朝店里招手喊道：“桂花，快來快來！快出來呀！”

桂花放下計算器，摘下眼鏡，抬頭見是劉嫂，忙把她拉進柜臺，柜臺后面開著石英取暖器。

“什么事呀？火急火燎的，先烤烤火，外面怪冷的。”

“燕子回來啦！”劉嫂湊近桂花耳邊大聲說。劉嫂說的是桂花在BJ一所院校讀書的女兒吳小燕。

“這丫頭，不說今年過完年才回來嗎，說是學校有重要活動。”

“聽振華說，活動提前啦，這不，剛在縣里下的火車，振華已經帶車去縣里接了。”

“這丫頭要回來也沒跟我說一聲。”

“嗨，跟誰說不都一樣嗎？哎，老吳去哪兒啦？”

“他還能去哪，還不是玩麻將去了。”

“這個人吶，都什么時候了，還有那門心事。”

“你還不曉得他，什么事能趕上麻將重要。”

劉嫂焦急地沖店門外看了看：“也該到了。”

正說著，一輛黑色轎車碾壓著地上的殘雪駛了過來，停在了超市門口，副駕座上鉆出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男子，一身筆挺的西裝革履，三七分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他正是劉嫂的小兒子劉振華。

“來啦！來啦！”劉嫂一把拉著桂花出門去迎。

振華繞過車子，把后車門打開，里面伸出了一只穿高筒皮靴的腳。“媽——”燕子的后腳還沒跨出車門就甜甜的叫了一聲。

“回來也不給家里打個電話。”桂花站門邊埋怨女兒道。

“這不是給你個驚喜嗎！”

燕子下車就把媽摟了個緊，在她臉上熱熱地親了一口，頓時，桂花所有的埋怨都煙消云散。

振華吩咐司機小高打開后備箱，取出燕子的行李。桂花說：“還往外拿什么，都快去屋里坐，我這就把店門關了。”桂花說著就關了取暖器，拉上卷閘門，又拽上劉嫂，一行四人上了車，小車掉頭向東駛。桂花在車上就撥通了丈夫老吳的手機，告訴他女兒回來了，讓他快回。

車子很快來到鎮子最東頭的一片新住宅區，在一棟三層樓前停下。桂花搶先下車進屋，用雞毛撣子把沙發茶幾撣了一遍，出來張羅大家進屋。

振華和司機正往里搬行李，老吳攏著手回來了，笑嘻嘻地站在一旁看他們搬行李。桂花忙著沏茶拿糖果糕點，回過頭來對振華說：“干脆打個電話讓你爸和屎蛋也一同過來，燕子回來了，又快過大年了，兩鍋飯就合做一鍋吃。”劉嫂推說家里有事起身要走，被桂花摁在沙發上不能動彈，劉嫂笑道：“好好好，就依了你。”說著就讓振華給大劉和屎蛋打電話。

振華掏出手機去門邊打電話，桂花拉著劉嫂坐沙發上聊，當年的老鄰居，現在雖離得遠了些，卻依然來往甚密。

燕子拉開行李箱拉鏈，拿出從BJ帶來的禮物。頭一件是給老媽的，用漂亮的彩紙包著，還扎了根紅絲帶。桂花笑得合不攏嘴：“什么東西呀，神神秘秘的。”打開包裝紙，里面包著的是一盒皇家養生滋補品，劉嫂稱贊道：“燕子這孩子就是孝順，懂得疼媽。”第二件禮物是給老爸的一條煙，老吳接過就拆封，桂花瞥了他一眼說：“你這個人就是留不住隔夜食，這條好煙不可以留著過年待客么？”老吳一邊拆封一邊說：“女兒的一片孝心，先抽為快么，還留什么？”

振華接過老吳遞來的煙說：“我爸一會兒就過來，我哥正忙著，可能要稍遲點來，讓我們別等他。”桂花說：“這個屎蛋過年也沒消停，都年邊上了，人家都歇著，他還在忙。”劉嫂說：“也非怪他了，公司里的事太多，他哪里歇得下。”

燕子拿出送給劉嫂和振華的禮物，振華的禮物最特別，小玻璃盒子里盤腿坐著一對老伴，老太太戴老花鏡正納著鞋底，老翁一旁吸著旱煙，神態惟妙惟肖。振華接過禮物捋了捋油光的頭發說：“這個禮物最有意義，也最值錢。”他的話把大家都逗樂了。燕子介紹說：“這叫泥人，是泥人張的代表作品之一，老外就稀罕這個。”桂花不以為然，說：“這有什么，我小時候街上常有藝人用面粉捏小人，和這差不多，便宜得很。”燕子說：“媽，你這就老土了，現在這些個老東西可值錢了，越老的東西就越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