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巧施醫看回天有術,寂靜夜聽旱地驚雷

經歷了一夜后，搭載著桂花的木排漂到烏石鎮，此時天已作大亮，放排人上岸找來一輛獨輪車，把桂花攙扶上車，推著她上了石板路。

車輪碾壓在百年古道上，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石板路面被厚重的歷史碾壓出一道深深的轍。放排人雙手緊握車把，極力讓車子平穩些，少些顛簸。獨輪車上的桂花，小產過后身體本就極度虛弱，又接連受到董胡子的摧殘，投河自盡更是讓她雪上加霜，只見她面色蒼白，身子隨車子的顛簸而震顫，豆大的冷汗隨著震顫往下跌落。她咬緊牙關，強忍極度的難受而不呻吟，桂花是個堅強的女性。

小車緩緩前行，最終停在一座大宅院門前，桂花認出了這地方。

放排人先行進到宅子里，不一會兒出來了，身后跟著老中醫和他的家人，老中醫站在臺階上招呼著，大家一同七手八腳地將桂花抬進了屋。

老中醫的家人騰出了一間側屋，收拾好鋪蓋，將桂花抬進廂房。

桂花躺下后，老中醫側坐在她身邊，桂花數次翕動著嘴想開口，均被老中醫制止：

“你的事老夫已全然了知。你上回來，我就知你有未吐盡的苦水，未曾想你就……”老中醫深嘆了口氣，“嗨，老夫也有責任啊！”

“老先生，我……我現在身無分文……”桂花終于還是說出了想說的話。

“嗨，人都這樣了還談什么錢吶，這年頭錢又能買什么？”老中醫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到了我這里你就不必多慮了，老夫救人不要錢。切記，少言勿慮，安心養病。”

老中醫拉過桂花的手腕，三指搭上她的脈，許久，慢慢地睜開眼，搖了搖頭，起身來到廳堂。

一旁的放排人急問：“怎么樣了？”

老中醫慢言道：“脈象不律，經氣不調，氣血兩虧，大難不死，也虧她命旺啊！”

“快想想辦法吧。”

老中醫轉過身來：“到了我這里，你就不必擔心了，我會精心為她調配幾劑良藥，好生調養幾日即可好轉。”

老中醫來到桌邊，拿過筆墨，稍作思索，提筆寫下了一劑藥方。藥方中除了調經養血的幾味常規藥外，重下了幾味大補藥。藥方寫好，放排人拿著藥方就奔藥鋪去。

老中醫回到桂花身邊，輕聲道：

“老夫奉勸你一句話，死，并非最好的歸宿，古往今來，多少良家女子死于此，無非想證明點什么。你無過，且無罪，問心無愧，又何必求死啊！”

老中醫的話勾起了桂花的傷心事，她拽過被子的一角遮住兩眼。老中醫見狀也背過身去，摘下老花鏡，用衣袖輕拭著眼角。

放排人抓藥回來，老中醫拿去親自下櫥煎藥，又吩咐家人把家里養的唯一的一只老母雞宰殺，不一會兒，廚房就傳來中藥味和燉雞的誘人香味。

入夜，靜謐的宅院內燈影搖曳。墻上的老式掛鐘敲了二十響，沉悶的鐘聲在靜靜的宅院內顯得格外響亮。服過藥劑并喝下一碗雞湯的桂花躺在床上，她的臉色已不像來時那么煞白，她閉著眼，近一段時間的事，一幕幕在腦海里回演。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了一條縫，老中醫隔著門縫瞧了瞧床上靜躺著的桂花，又輕輕地將門掩上。

外屋廳堂，一壺酒和一碟花生米擺上了桌，老中醫關上沉重的大門，插上門閂，和放排人面對而坐。

“已經睡著了，身子骨太虛，被歹人糟蹋得不成樣子，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啦！”老中醫一邊倒酒一邊說。

“這家人太慘，一家三口都在落難啊。”放排人接過話頭。

老中醫聽了直搖頭。

酒盞落定，二人沒有客套話，各自端起了酒碗。老中醫長呷了一口，將碗中酒一氣飲盡，空碗被重重地砸到桌上：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國家蒙災，百姓罹難啊！黎民何罪之有？怎為俎上犧牲？牛鬼蛇神，粉墨登場，亂象叢生，老夫看著心痛啊！”

老中醫情緒激動，拍桌頓足。

放排人朝他噓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這話讓外人聽見可是要殺頭的呀！”說著用手作刀狀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廳堂里頓時沉寂下來，兩人各自喝著悶酒。

昏暗的燭光下，忽然間響起了屈原的《楚辭》：

“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

放排人抬頭看時，見那吟辭的老中醫臉上已掛了兩行清淚，他聲音哽咽，無法再吟誦下去。

“老夫生于清，眼見了皇帝的退位，也看過了軍閥的混戰，見過日本鬼子投降，也見過國民黨敗軍，見過共產黨的威武之師，看得多了，生死也看得輕了，殺頭不足畏。”老中醫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中國歷史，浩浩蕩蕩，順民則昌，逆民則亡，無有逃脫者，跳梁小丑，終要隕落，民為天，民大于天吶！”

“快了，少則三五年，多則七八年，總會有出頭之日。”

“老夫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

“快得很，想當年延安時，胡宗南率國民黨十幾萬大軍壓境，全是美式裝備，也有人產生過動搖，抗得住嗎？那個用兵可真叫神啊，打掃好屋子讓他進，幾萬人牽著他十幾萬人轉，在山里玩起了捉迷藏，主力則拉了出去，結果怎么樣，他得了延安，我們得了全中國，不就是三年工夫嗎！。”

“民國十五年，北伐軍所向披靡，百姓簞壺食漿以迎義師，一軍閥師長敗陣藏于大青山中，北伐軍一到，百姓引路生擒敵師長，民心向背，百姓眼睛雪亮啊！”

……

廳堂里的兩人談興正濃，側屋里的桂花閉著眼聽，憑直覺，她感覺他們兩人關系很不一般，究竟是什么關系她也說不清。外屋的說話斷斷續續，時小時大，桂花隔著門聽不清，也聽不太懂，她真睡著了。

此情景正可謂：一壺濁酒，兩行清淚，三人同憂，四方皆哀。國家處于混沌中，人民非草木，無聲之處有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