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黑壓壓的。

記不清這是六月以來的第幾天陰雨連綿了，似乎是從白開回來的那天開始，接下來的每天都是如此，沒有停過的雨水泛濫。

“南方的雨季和北方的雨季截然不同?！卑浊缯f，“北方很少下雨，一旦下雨就是暴雨居多，一陣就過去了。不像南方，只要下雨，下起來就沒完沒了。我記得去年似乎是連著下了兩個多月。”

“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下了兩個半月?！卑组_笑著把白晴的話接過話去，“好在那段時間是公司的淡季，不用天天去外出，不然真是有罪受的。”

“怎么會受罪？”白晴調皮地一眨眼，“天天外出，回到家就不用洗澡了，節約用水?！痹捯粑绰?，白開的手就冷不丁地刮過了她的鼻尖，無限愛憐。

很多時候，我坐在地板上，看著他們在客廳里聊天、發呆、嘻鬧，或是安靜地依偎在一起，看著看著眼眶就會濕潤起來——在他看著她的時候，眉宇之間透露著情不自禁的迷戀；在他對著她笑的時候，眼睫毛都在幸福的跳動，整張臉上洋溢著無法言表的滿足。他幫她洗衣服，和她一起在廚房做飯，只要她在的地方，他都會像個賴皮狗似地粘著。而她，在舉手投足之間，對他充滿了深深的信任和依賴。她細心周到，變著花樣給我們做飯，每每做好之后，總是將廚房收拾的一塵不染。她每天都給花澆水，每天都會精心地將每一盆花的枝葉都淋一遍。不論她在做著任何事情，哪怕就是拉窗簾，都不忘回頭對他微笑。

夫妻之間的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大抵也不過如此吧。

“還不結婚？”每到我被他們感動的不知所云的時候，便會這么問一句。

“呀？你這是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把千金的紅包送給我啦？”白開呵呵笑著反問。

“是迫不及待想看你當新郎官的樣子?！?

“這個你就看好吧，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帥最幸福的新郎官?！卑组_一昂首，將額前的幾根劉海擄到腦后，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甚是滑稽，惹得我和白晴哄堂大笑。

笑著笑著，我的腦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張娃娃臉，襯著這張臉的是一頭酒紅色的波浪長發，乍一看，以為她是寵物世界的玻璃柜里擺放的洋娃娃，活脫脫的，可愛至極。她俏皮地看著我，咯咯地笑著，眼睛笑成彎彎的月牙型，讓我登時羞紅了臉。

此情此景，仿似就在昨天，那么清晰地在我的腦海里回旋。我分明感到自己的臉還在發燙，她的笑聲還在我的耳畔縈繞，可是，我沒有看見她。

算起來，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看見她了。她也不需要我再去看她了吧，她有她的神陪著她，她應該快樂了。

只要她能快樂起來，那么，一切都好。

一切真的都好么？但愿，如此。

還是聽聽廣播吧，不然，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剛從冰箱里把啤酒抱到陽臺邊的地板上，電話就響了，狐疑地接起來，竟是小染。

“嘿，猜猜我是誰?！彪娫捘沁呉魂嚉g快。

“小染。”我答。

“啊呀，你怎么一下就猜出來了。”

“因為我存了你的號碼?！?

“嘿，沒想到你還是個細心的人，我當你已經忘記我了呢。”

“我剛剛還準備聽你們臺的節目?！?

“啊？真的？不信不信?！毙∪驹陔娫捓镂χ粫r間，我恍惚以為現在跟我通著電話的是支支，我都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樣子：一邊搖頭晃腦地東看西看，一邊點著左腳尖，隨心所欲的，似乎很是開心。

“5201，你在聽嗎？”小染見我半天沒出聲，提高了嗓音問。

“在聽在聽?！蔽疫B忙從恍惚中收回了思緒，將手機從右耳換到了左耳。

“我說，下午如果沒有什么事的話，方便見一面嗎？”

“好啊，在哪兒見？”我應和著。她在電話里告訴了我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又寒喧了幾句，便掛斷了。我呆呆地望著地板上的啤酒發怔，半晌沒動一下。

支支，即便我不說出來，想你也應該知道，我想你，從來沒有停止過的想你。在看著窗外下得無休無止的大雨的時候，在看著白開和白晴在公寓里嬉鬧的時候，在我和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女人電話聊天的時候，在我盯著房間里的任意一角發呆的時候，我的腦子里全部都是你，都是你笑著的、哭著的、痛苦不堪的和悵然若失的樣子。我不想承認都不行。

真的，不想承認都不行。

我想聽到你的聲音，想看看你，想抱抱你。我還想，你會像那天一樣突然地按響門鈴，天使般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可能么？還可能么？

迷糊之中，我又做了夢。夢里依舊是一大片金黃的麥田，我的身體連同那沉甸甸的麥穗一齊在風里搖擺。與以往不同的是，這天突然風雨大作，幾乎是在轉瞬之間，狂風里夾雜的沙爍就劃破了我的臉，大粒大粒的雨珠像幾十斤重的石頭狠狠地砸到了我的身上，與之而來的，還有大片在風雨里掙扎著的麥穗，它們傾斜著傾斜著終不能承擔重負，頹然地全部倒下，全部向我壓過來。

就是這時候，我醒了，大汗淋漓，手里握著的啤酒罐已被我捏得變了形狀，沒喝完的酒撒了我一手一身。

“做夢了吧？”白晴遞過來紙巾，幫我擦拭，“聽到你大喊大叫，是做不好的夢？”

我不知如何作答，便對她勉強地笑了笑。腦子里倒是想著我在夢里有大喊大叫過么？是因為害怕，是因為害怕死亡而大喊大叫的么？那些麥穗倘若真的壓到了我的身上，讓我在剎那之間魂飛魄散，我會驚慌失措的大喊大叫么？印象里，我是一個從來不害怕死的人，那對我來說不過只是一個形式，而且，對于我這樣無牽無掛且過著虛無生活的人來說，還是一種解脫，我應該心生感激才對，我怎么會害怕？可我在夢里到底還是害怕了，不然，我怎么會緊張的大喊大叫呢？潛意識里，我終究還是害怕死。為什么會害怕死？是因為心里還放不下，還有未了的心事和希望吧？

“那個女孩子，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子？”白晴微笑地眨了眨眼睛，輕聲問我。

“嗯？”我僵住，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沒猜錯的話，你做的夢是和她有關的吧？”

“……也許?！彬嚾恢g，我明白了她在問什么，驀然之間，我又明白了自己放不下的是什么。支支。除了支支，又還有誰呢？

“聽白開說，那個女孩子是心理醫生？”

“對?！蔽尹c頭，“她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心理醫生。”

“但她的品行，似乎有問題？”白晴猶豫著，最終還是問了出來，“她曾經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拿了你的存折？”

“她有她的苦衷。”白晴的話音未落，我搶先一步說，“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請你們不要誤解她。”

“我能感覺得出來。雖然沒有見過她，但從她養得花來看，可以想象出她是一個細心可愛的女孩子?！辈坏貌徽f，白晴的言談舉止深深地讓我感動，她懂得怎樣安撫人心，她懂得適可而止，她懂得在與人交流的時候，照顧對方的感受。

終了，她征求道：“什么時候有機會的話，讓我見見她？”

我點頭說，沒問題。

就在點完頭之后，我忽地感覺到自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愈加地想念支支，這種感覺如此強烈，像受了某種牽引，使得我身不由己地站起來，衣服都沒有換，抓起傘就出了公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