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沒錯，那個人就是我。每隔十分鐘跑到電話亭打一遍電話的那個人就是我；走兩步就跳起來往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看一遍的那個人就是我；反反復復地徘徊在公寓門口從早上到晚上的那個人就是我。那個在午夜十二點的路燈下，淚流滿面的人，就是我。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那個被保安推搡了幾千次并叫作裝瘋賣傻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我。

呵呵，其實我沒有裝瘋也沒有賣傻。我只是在等人回家。

不過現在確實已經很晚了，也許在我不小心打了個盹的時候，我等的那個人已經像魚一樣地從我的手臂下面溜回家了。我望著自己住的那層樓的窗戶微笑起來，我想支支現在肯定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準備睡覺了，但或許還在偷看電視也說不定。只是，那里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清楚。估計是支支那家伙又沒有開燈，她總是這樣，怕有小蟲子小蚊子飛進房間里，晚上從不開燈。

無奈，我從沒有辦法抓到關于她的任何把柄。包括：玩游戲時的耍賴，逗嘴時的無理，打鬧時的蠻橫，還有離開時的一聲不響，是一點把柄都抓不到，吃虧的總是我。

我到底還是上了樓，開了門。沒有開燈，我也不敢開燈。盡管在上樓之前，跟自己說了上萬遍不要怕，我的腿在進了房門之后卻仍打著顫。我知道我在怕什么，我怕自己接受不了支支不在房間里的事實，即使我知道支支根本不在房間里。我自欺欺人地強壯鎮定地摸索著進了自己的房間，告訴自己：支支她累了，已經睡著了。她命令我也要早早地睡著。

我就真的睡著了。

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來。像往常一樣，我起來就去浴室里沖冷水澡，沖完了之后就去冰箱里找了吃的和啤酒，一起抱著，坐在了靠近陽臺的地板上，背靠著墻打開了收音機，開始邊聽邊吃邊喝起來。

恰巧是喜歡的那個點歌節目，主持人依舊帶著她那種隨意的主持風格在電波里面柔和著，大有春風近人臉的感覺。她輕輕地說，下面的這首歌要送給一位名叫丁丁的小朋友，他今年八歲，因為生病了，現在正在醫院里接受治療。他的媽媽想要點首歌送給他，希望他能早日康復，健康快樂。

接下來就放了一首叫《大象》的兒歌：

小時候媽媽常常對我講

自然中的生命是最閃亮

它們在陽光里奔跑飛翔

再也不要獵人的槍響

媽媽的話陪伴著我成長

教會我有愛心變得善良

懷念起童年的美好時光

那歌謠我要為你唱：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長

媽媽說鼻子長才會漂亮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長

媽媽說鼻子長才會漂亮

……

聽著聽著，我的眼睛模糊了。恍惚轉了個圈，時光就重回到在媽媽懷里撒嬌任性時的無憂無慮和天真爛漫。陽臺上掛著格子布的被單，我躲在被單后面看這個龐大的光怪陸離的城市。小小的年紀有了心事，有了希望和夢想。花盆里的仙人掌，倔強地仰著頭，用它細長的刺保護自己，慢慢成長。媽媽說你也要學會保護自己，學會堅強。

于是，我強忍著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掉下來，而陽臺上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卻流了淚。我沒有看錯，她們的花瓣上、枝葉間滾動著一顆又一顆的淚珠，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

這是正午的時間，正午的陽光和正午的淚珠。

像一個困倦了的人不小心坐在了針氈之上一般，我一下子就從地板上跳了起來。一秒的樣子，我就沖到了那些花面前，屏住了呼吸——千真萬確，她們流了淚，流了很多淚。我顫抖著用手指沾了那淚水放進嘴里嘗，無味；我的剛剛流下的淚水，卻是咸的。

親愛的媽媽啊，你教我如何學會堅強，卻忘了教我如何止住淚水。我的淚水便那么肆無忌憚地流了一臉。親愛的媽媽。

我該如何抑制這心里沉重的壓得我透不過氣的悲傷和絕望？求你告訴我，我該如何？

怔怔地轉過頭，打量著這間狹小的客廳，干凈整潔，一塵不染。餐桌上，昨日做的煎蛋已無蹤影，買來的豆漿也無蹤影，有的是切得整齊的三明治和乳白的牛奶；昨晚摸索著脫掉的鞋已擺放的整整齊齊；陽臺上一天未澆的花，現在已喝飽了水，正盡情地享受陽光。唯獨……

唯獨我沒有打理。我多希望能象那些花一樣每天被精心修剪，就是干脆把我的一把長發一刀剪掉我也會滿心歡喜。可是，我不是花，我是我。因為我是我，所以沒有被打理。

啊，也許我已經被你打理過了，只是我不知道。你又是打又是掐又是推又是用腳踢，我都毫無感覺。因為我像豬一樣的睡著了，睡得不僅門鈴響都聽不見，甚至對你的百般蹂躪也無動于衷。倘若玉皇大帝要冊封文武百官的話，“睡仙”的稱號一定非我莫屬。

支支，你說是不是？

肯定是。

但你一定不知道，當我知道你在我睡著時回來了，幫我收拾了房子，做了早餐，又給花澆了水，也許還進了我的房間跟我說了幾句話，最后輕輕悄悄地收拾了你自己的衣物用品徑自離開，沒有留下只字片語的時候，我笑了。真的笑了。一邊流淚一邊笑。

我知道你只是要出一趟遠門，你沒有對我說再見，你放心不下你的花，你還會再回來。我等你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