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 靈貓竊牙記
- 酒無心
- 4339字
- 2011-07-04 12:45:52
這算是一次成功的逃離,起碼現在,我感到快樂,并在快樂中享受這份安寧。幾天以來,我只是在小城里到處轉轉,四處觀察一下并感受這里的風情民俗。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因而沒有一個熟人。我反而覺得愜意。除非必要,我很少和人交談。總是白天在外游得累了,晚上回來早點睡,第二天起得很早,爬到山頂去看日出。生活既單調又特定,這里的風景一點都不使我生厭,我總是樂于其間,倍感清爽。
格雅是位于云南東北部邊陲的一個小城鎮。主要土著居民是苗族和彝族。如我所期待的那樣,這里十分清靜和安寧,并且景色優美。城市和鄉村在這里有機的結合起來。小城內有現代的氣息,四周皆是農村,依然保留著田園牧歌式的純粹,清澈的流水、田園、牛羊、炊煙,依稀如年幼的故鄉,使我心情沉靜并時常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小城玲瓏剔透如鑲嵌在山間的一顆明珠。就連建筑物,也顯得樸實莊重,沒有特別高大的房屋,但大都各具形態,并無突兀不協調之感。現代科技的痕跡當然已經彰顯無余。在感嘆現代化滲透之深的同時,心中也感到安慰,這里竟然有很多古代建筑留了下來,許多廟宇或佛或道,也竟然香火鼎盛。很多亭臺,名稱典雅,莊重厚實,甚至還有類似BJ胡同中的四合院分布于小城各處,古色古香,文化底蘊濃厚。這些想必是為了開展旅游業而特別留下來的。旅游業已經開展,但似乎只在萌芽階段,還十分蕭條,這個時候,又恰逢旅游淡季,在這里幾乎碰不到一個外地人。
我專門去翻了縣志,發現格雅原是古“茶馬古道”的一個重要驛站,于是恍然大悟。自明初以來,陸續在這里搭建了許多廟宇歌臺,供過往客商禮拜娛樂之用,也因而形成了此地特色鮮明的“茶馬文化”。我細細品味這一切,緣于我無事可做。我覺得這個小城有其獨特之處,有著濃厚的文化氛圍,有著濃厚的文化氛圍,而且當地人自覺融入其中如魚得水。我曾聽說小城里原來住著一個軍閥頭子,他曾經發動民眾用青石板把格雅整座小城圍了起來,約有兩米多高,使整個小城成為一個碉堡式建筑。后來,花了很大精力,發動很多群眾,終于把城墻拆除,拆下來的青石板拿來鋪在城中街道上,因此城中一律的青石板路。清晨起來,陽光透過檐角灑在青石板路上,光芒四射,發著眩光。給人溫暖平靜的感覺。
城南邊上有一座山拔地而起,名曰“回龍”,一律石階綿延其上。山上樹木繁茂、古樹叢雜,有很多古代建筑,亭臺廟宇,古色古香,典型的名山古剎形象,但氣候甚微,也不出眾,但山頂香火鼎盛,足見當地人信仰虔誠。也因而形成一股清幽、超脫之感。當地人每在清晨、傍晚登山,多為健身而來,登上山頂學幾聲猴叫鳥鳴,或者干脆狂吼一通,算是調節心情,發泄郁悶。晚飯后多三五成群,緩步而上,談天說地,十分暢快,直達山頂,或燒香拜佛,或停駐觀望,皆出于天然,未加雕飾。我也多次上下此山,在山腰亭上,對小城全貌一目盡覽,幾縷炊煙,隨風散于小城上方,映襯著蒼穹白日,似真似幻,猶在夢中。我覺得自己在凈化之中,一切憂悶,都在無形中消解。神仙般的快樂和自在,因此產生淡淡的憂傷。這一段時光,我曾用心來想過我的前途,我不知道像我這樣的青年,又在如此莫名其妙的疾病的陰影之下,到底能做什么!原以為已經有些起色的事業,就因為它而消失殆盡。我之所以以疾病來定義它,是因為我實在想不到其他原因,多家醫院檢查后毫無頭緒。我不能說是醫生無能,事實上,我父親正是一名醫生,對他的醫術和認真態度我從未懷疑過。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同樣讓他束手無策。吃過很多藥,換過很多方,父親在此事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從他的嘆息聲中我完全理解他的無奈和痛心。看著我日愈沉默,他從未放棄。但我知道,他對我能夠康復的信心正日愈被削減。我也試圖從心理上來探究我的病源,看過很多書,也找過幾個心理醫生,但最終證明這一切都是徒勞。我此時坐在亭中,原本不應該想到這些事的,因為我來到這里這幾天,雖然說話不多,但也未遇到從前那樣的情況,我不清楚是不是不治而愈,這還有待考察。
在這里看日落幾乎成了我每天的功課。它讓我感到慵懶并同時感到安寧。我時常覺得自己是個遲暮的老人,在墻角邊,拄著拐杖,手搭涼棚,瞇著眼看晚霞驟臨,變化莫測的樣子。這種奇怪的感覺使我吃驚同時心生厭倦,我明白自己遠沒糟糕到那種程度,只是害怕此時心靈如此的沉淪。其實,這種狀態與我所想的,只有些許不同。此時我站在亭中,手扶亭柱,倚著墻壁,目光呆滯地望著夕陽,望著電光石火的每一瞬間。我承認我有時過于感性,情感時常顯得過于細膩,特別是在得了這個怪病以來,我很多時候無法抑制。比如此時,在夕陽的交相輝映之中,我竟然淚流滿面了。霞光溫柔無比,斜射過來,在我眼簾之內折射后光芒四射,不斷折射入心底,感到溫暖和孤寂。事實上,我無法描述此時的霞光以及變化莫測的風云。我只能說它極美,有一股使人沉醉的力量。對于我而言,這種力量尤其使我沉淪。我也自然知道要用勇氣來開拓一切,但是,不管我多么堅持,一整天鍛煉的勇氣總在夕陽造就的霞光中消失殆盡,不留一點痕跡,給我留下的總是孤寂和感傷。我想以后不能再看了,于是以后便很少來看。有時,在著夕陽西下的時刻,我竟然像老年人一樣開始追憶,這是我的習慣。事實上我并沒有那么老,如你所知,我只不過是個大齡青年而已,未入中年,證明一切尚有希望。就算愛情,我也應該放手去爭取,也許尚有得到愛情的可能。但這種追憶的習慣就如蟄伏在心底的鳴蟬,春天一來,它便鳴叫聒噪,不得止歇。對我而言,夕陽也有如此功效。
約十年前,我的初戀,便在一個類似的小城里展開。十年間電光石火,很多細節已經模糊為一種影像。原本以為銘刻心底的記憶在時間面前不值一提。一遍一遍的擦拭后,只在心底最深處留下隱約的鈍痛。逐漸的若隱若現,飄忽莫測。
我想,時光的殘忍遠不止于此,更在于讓心靈遲鈍,敏銳消逝。一座用眼淚澆鑄起來的城樓,曾搖曳在空中樓閣,逼真其形,裝滿各種美夢,蕩漾出無數鮮花與歡笑。時間就如炮火,從根基上一遍遍動搖我的城樓,最終使我的城樓徹底倒塌,斷碑殘垣。蒸騰在四周的歡樂水汽一般。歲月在此后徹底征服我,使我不再去憧憬,不再去相信紅塵中還有什么美好。而我總是去追求,或者說希冀得到這種美好。因此注定徒勞,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我還是相信曾經出現過美好在我的生命中。應該是發生在少年時光,那時候我天真的以為可以主宰自己的生命,以為一些流光溢彩的日子會在我生命中開花結果。讓我擁有那些可望而又可即的幸福。但后來我明白了,這一切只是水晶球,在我手里時反映著朝暉夕陰,顯得氣象萬千,然而最是易碎。當有一天,你發現手中只握著虛空時,一切早已改變。正如此時,我在此自怨自艾,想著倏忽即逝的時光,電光石火般的更替。好在我并未抱怨,并不以為我失去了該得到的東西。這些東西,如果有過,而今失去了,只因為是時間使它失去,它躲不過宿命,我們每個人都躲不過。因此,我們總覺得好時光從我們身邊不斷溜走。如果我們不覺,只因為我們麻木了。
比如現在,如果在城市的喧囂之中,我的麻木不會讓我想起任何事情。只有在此時此境,我會真切的感知這一切,因此產生極淡的憂傷。這說明我的一絲神經在此興奮了,它傳達我至為深沉、至為溫情的信息。
我和雪兒在一片草地上,一望無際的草地,綠茸茸的綿遠開來,各色的野花,四處飛舞的蜂蝶。靜寂中有些吵鬧,是牛羊吃草的聲音。有牧童過來,騎著馬,一溜小跑到跟前,從馬上溜下來,把韁繩遞給我,說你試試,我不敢試,雪兒非要試試。牧童和我一起幫忙把雪兒扶上馬背,由我牽著馬,不緊不慢地走。那馬特別乖,不耍性子,我拉著馬小步的跑,雪兒開始笑了,笑聲就如一串串的花籽撒到地面上,后面馬上開滿一溜的各色野花,立刻便有蜂蝶圍上來,熱鬧非凡。雪兒笑夠了,也騎累了,我扶她下來。這時候,雪兒看見不遠處幾個牧童正赤身露體的在水塘里游泳,她立刻紅了臉,拉著我跑開了。雪兒說:“郭翊,老師問起來怎么辦?”我說:“沒事,老師問了,就說你病了,我送你去打針。”于是她笑了,帶著一絲擔憂,稍顯不自然的笑了,這笑容在眉宇間不斷放大,變成純粹的,無憂無慮的,天真孩童般的大笑。這笑聲使我沉醉同時使我妒忌。面對我笑的時候,我就如一尾魚,在她一浪高過一浪的笑聲海洋里,隨波逐流,享受所有的恩澤和雨露。當她面對別人笑時,我也是一尾魚,只是被拋棄在淺灘上,承受焦渴和磨難。歲月把美好不經意地給你,在你最留戀不舍的時候剝奪,為的是讓你追憶,并在追憶中承受疼痛,這也許就是代價,伴隨著曾經的美好而生,不可避免的衍生出來,使快樂在以后被抵消。
已經是第二周了,這一周來我的生活千篇一律,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今天,在上山看到了很多鳥,大多是黃鶯,跳躍在虬枝盤曲的羅漢松樹上,無比的活潑和自在。最使我向往,我其實不需要那么多的思想,十分簡單就足夠。我只是在所以的矛盾之中無法自拔,我或許而只是在找尋一種力量,來使我可以輕松面對。松鼠是我見到的最快樂的動物,跳躍著級敏捷地奔跑攀爬,一整天我都在拿著相機捕捉它的樣子,它實在比任何時候都可愛。松鼠是我常見到的動物,在我年少時的老家隨處可見,還有很多鳥雀,雉雞、白腹錦雞、喜鵲、畫眉……但直到今天,我才認真的觀察它們,并用心來感受它們,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缺失。直到傍晚,我才起身回旅館。然后遇到一個熟人,在不可能的情況下遇到了她。
我站在旅館的窗前,夕陽鮮紅如血,灑在窗棱上,同時灑滿我全身。我閉起眼來,想要從這種氛圍中脫身出來。我猛然睜開眼,用力的甩甩頭,決定去洗澡。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她。她站在十字路口,穿一件紫色的衣服和牛仔褲。手里是行李箱,目光淡然地看著夕陽,似乎抱有堅定意志,對一切事情不管不問。
我趕忙跑下樓,到她面前笑著看她,她淡然的笑笑,沒有任何疑問,把行李箱遞給我,一切都顯得理所當然。
她叫如慧,是我大學時一個同學。我大學是在外省讀了,她也是外省人,與云南相隔千里。而且在一個如此偏僻的小鎮和我相遇了。就連我來這個小城也是靈光一閃的結果。這種相遇自然出乎我和她的意外,可見人生很多際遇莫名其妙,雖然我們很久不曾聯系,但我想,自然有其意義。吃晚飯,我安排她住在我旁邊。在我房間里喝茶,她開始問我:
“郭翊,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
我們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望著我,目光漸漸變得堅定,說:“我正準備找你,但又不好意思,沒想到你出現了。既然遇到了你,我非常高興,但愿不會給你造成很大影響。”
“不是來玩的嗎?有什么事就說,我能做什么做什么。”
“改天再說吧,太累了。”說著她站了起來。我以為她要走,站起來準備送她出去。她看我一眼,徑直過來,投入我懷里,順勢用手摟住我的脖子。我吃了一驚,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我張著手,產生一個想推開她的念頭,低頭看她一眼,見她目光悲戚,泫然欲泣。于是我抱住她,也許是因為懷抱荒涼太久,突然覺得溫暖,一陣心酸,淚水迷蒙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