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宮,迷宮。
- 花的葬禮蝴蝶來過
- 舞七
- 4670字
- 2006-09-17 13:50:40
夢魘又匍匐著接踵而來了。
每天每天,每一個夜晚,周而復始地,沒完沒了地進行著。像一個巨大的匣子,是個迷宮,阿洛陷在里面一直跑一直跑,哪里都是她的聲音。
阿洛,阿洛……媽媽在找你啊。
只能等到筋疲力盡,再大汗淋漓地醒來,然后把頭放在蓮蓬頭下沖刷,失去知覺后,再讓身體貼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可是疲憊,又會讓他很快墜入睡眠。
白天的時候,海棠會跟守澤在一塊,雖然在阿洛面前,他和她相見如賓,但阿洛是感覺得到的,她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他送她去上班的時候,他和她互道再見的時候,這一些,小小的流動的溫暖,跟海棠跟自己在一塊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他要拼命地裝,裝看不到,拼命的掩飾,掩飾自己的傷痛。那個已經變地像老頭的男人來找過他的事,他一點兒也沒提。
就在寒假短短的幾天時間,男生明白了很多,畢竟,過完年,他也18歲了。
但他不知道,海棠是知道的。
那天海棠看見阿洛臉上有被擦傷的痕跡,制服的肘部也被磨破了,雖然男生告訴他在學校跟人打架了。可她還是邊縫補他脫下來的制服,邊在房間里悄悄地打電話問小恩。
小恩告訴她有個說是阿洛親戚的人來找他,她還記得車內的人好像是個有名的富翁,可她想不起來是哪個了。
海棠立刻想到,是曾經拋棄他和他母親的那個男人。
阿洛很恨他,所以他很痛苦,可他又不能完全恨他,所以他在掙扎。
他發很久的呆,他有時候也會哭泣。兩個人同樣是孤兒,但很少傾訴心事。
海棠什么都不想問他,她想,只要陪在他身邊就好了吧。
“可是,你不能陪在他身邊啊。”小恩對海棠說,“你不懂嗎?他喜歡你啊。”
海棠整個人像被雷劈中了,動彈一下,心就慌起來。
你不懂嗎?他喜歡你啊。
“可是,他不能喜歡你啊。”小恩沖著海棠吼。
可是,他不能喜歡她。
海棠長久的不能入眠,是她的關愛,讓他生產錯覺了么?還是什么?她很害怕,非常害怕。她怕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可放開他,又怕把他越推越遠。
海棠要讓阿洛清醒過來,徹底地清醒,可自己卻跌進了迷霧中。
冬天過去后,還裹著奇怪的傷口,然后就——
春眠。
已經是初春了。
白晝逐漸被拉長,氣溫也回升,大片的燕子回歸,蝴蝶破蛹,小草萌芽,麥子拔節,銀杏抽出光鮮的葉子。
有多久沒回銀梗路了呢。很想回去,可海棠始終沒回去,一次都沒有。
“還是有點可惜呢……”海棠輕嘆,“沒有下雪哎……可是春天就來了。”
她趴在窗臺上,阿洛在一邊做功課。
她用余光看男生,心里想:很難得呢,男生看起來沒那么“陰霾”……
男生抬頭,下意識地看一眼海棠,她卻馬上撇過頭。
她看著樓下的庭院,看見了她。
“小棠,很久沒見面啦。”看著海棠的沈思,老了不少,著裝也沒像以前那么雍容華貴了。
一個月來,海棠避開電視,避開報刊雜志,還是期望會有好消息,看起來,并不是那么好。
“阿姨,還好么?”
“我想你也知道了吧。阿樹父親在幾年前在澳洲去世的事……”
“去世?……”海棠震驚了。
她不知道。
沈思告訴海棠,在阿樹去澳洲的第二年,阿樹的父親就因病去世了。可當時公司內部已經很不穩定,之前都是靠他父親來支撐著的,如果他逝世的消息被傳揚出去,公司一定拆伙。所以一直辛苦地瞞到現在。可是最后終于還是被知道了……
父親去世,他沒告訴她,一點也沒有。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挽救公司……”沈思握著海棠的手,懇切的語氣,“是你啊,海棠。”
“我?”
阿洛是側著身的,他聽不到她們在交談什么,只看到海棠臉上的表情在變化著,很紊亂很復雜。
阿洛走出房間,對沈思說:“阿姨,你很煩吶,請你出去,別打擾我寫作業。”
送走沈思后,海棠靠著墻壁,面無表情,卻是失神地,男生在一旁看著她,也跟著失神。
父親去世,阿樹很痛苦,那段時間,是姍妮一直陪在他身邊,鼓勵他,照顧他。
阿樹感激她。
知道姍妮的腳么?她以前是個跳芭蕾的,可阿樹有天不小心把她推下了樓。
她不能跳舞了,阿樹很內疚。
姍妮的父親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他疼他的寶貝女兒。
姍妮喜歡阿樹,所以他也必須要喜歡她。
公司要破產了,只有姍妮的父親有辦法,有能力。
他唯一的條件是,阿樹娶姍妮,在澳洲都訂了婚了,現在結婚又有什么關系呢?
可阿樹拒絕了。
所以,海棠,只有你才能做得到。
因為那孩子還深深地愛著你……
他不是背棄她,
他不是不要她了,
他還深深地愛著她,
從過去,直到現在。
海棠哽咽在喉嚨里,發不出一點聲音。
也許是接近黃昏的時候。
阿洛一個人坐在教室的課桌上,黑板上寫著值日生:唐洛。只有唐洛。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下午男生和隔壁幫的幾個學生在籃球場上打了一架,對方被揍得很慘。阿洛想啊,記個過也就算了,居然要罰掃地一個星期。他可一點也不想拿掃把,可他也不能回家,他要等海棠氣消了才能回去。當然——
男生知道海棠不會生氣,可她會很擔心。
不過,還是有人在幫阿洛的,門外走廊晃動的身影,是小恩。
她雖然對于阿洛打架也很憤懣,但她還是乖乖地掃地,擦黑板,倒垃圾。
“你還真是悠閑啊……”女生氣喘吁吁地對著坐在課桌上,腳還在晃悠的男生。
“我在想事情呢。”對,他在想個打架的借口。
女生是怪異地瞪著他,想這個男生真古怪,有時候很呆滯,有時候很認真,有時候很沉默,有時候很調皮,有時候也很可怕……
“對了!“小恩想起什么,跑回座位,邊打開書包掏著,邊問阿洛:“上次找你的那個人,我在雜志上見過的——阿洛從不看雜志的么?”
阿洛搖搖頭,還沒反應過來小恩說的是什么事。直到小恩把雜志拿到他面前,翻開來指給他看說:“就是他,雖然那天看起來比較老一點……但應該是他吧?”
阿洛眼簾底下的人,他,就是他。
“他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人?
“什么都不是……”他很冷淡的回答。
“是他的名字。”小恩的食指指到那幾個字。
很清晰的幾個字。阿洛忽然發起狂來,把書拋出窗口。
怎么會是他?
看著墻上的鐘,十二點多了,阿洛還沒回來。
在學校打架,被記過,都發生了什么呢。海棠很焦急,小恩的家人也說她沒回來,她和阿洛一起失蹤了。
再加上阿樹的事,海棠要發瘋了。她在屋子里來回地走,走累了,干站著,站累了,靠著椅子上,跟著再走。
宮,是迷宮,像走進了迷宮。
海棠把守澤喚過來,告訴他阿洛不見了。守澤說出去找找,可她怕出去了,阿洛又回來了。于是守澤提議,讓她留在家里等,他出去找。她又說不好。
守澤走到門口,海棠就把他拉住了,她灰溜溜地無助地看著他的眼睛說:“你走了我害怕。”
守澤笑著敲她的頭,然后把她攬入懷里。
兩人擁抱的時候,阿洛進來了。
他默然地從他和她的身邊經過。
“阿洛……”海棠喊他。
男生沒停留,頭也沒回,向房間走去,只是關上門的一剎那,他用他銳利的眼神瞪一眼他,他那么尖銳地瞪他。
守澤是一陣的顫栗。
此后,阿洛一直沒主動開口對海棠說話。
海棠不明白,是為了什么呢?是關于他父親么?她問小恩,小恩說不知道,她看得出她在隱瞞著什么。
可后來小恩卻很高興地告訴海棠這樣一件事。
女孩揚起臉說:“阿洛說過,我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我愿意走進他的世界……”
她說這話時臉上洋溢著青春。
“姐姐會支持我的吧?”她問。
“……恩。”海棠拋開視線。
恩,會的吧。
“也好啊。”回來的路上,海棠提著從超市買回來的啤酒和可樂,想象著小恩活潑的臉。
他那里,她可能真的會走進去也說不定。
她走著走著,估計好快到家了,先掏出鑰匙,然后一邊甩著鑰匙串一邊上樓,這是她喜歡做的事。
她騰出右手,準備往口袋里摸鑰匙,手還沒伸進衣袋里,左手一松。
袋子摔在地上,罐子“鐺鐺”地滾了很遠,吻合著她的心跳。
海棠捂著嘴。
這是他的家。
“小棠啊。”沈思把海棠拉到一邊,說,“我很高興你能夠來……”
“我只是……”我只是不知不覺地……“剛好路過。”
她張望周圍。
怎么說呢,傭人,管家都不在了。蕭條了。
這時姍妮從樓梯上走下來,腳步很輕盈的。她沒改變多少,也許更漂亮了,棕色的卷發亮麗地灑在胸前。
姍妮對海棠視而不見,她說:“阿樹快回來了,我去煮飯……”
什么念頭也沒,只覺得,她會做飯么?
“有時候,兩個不相愛的人,會因為某些事而在一起,兩個明明深愛對方的人,也會因某些事不得不分開。小棠,你懂嗎?”沈思問她,像醞釀了很久。
海棠點點頭,像是懂了。
其實,她不懂。
她只是懂,想愛卻不能愛,到底有多痛。
“海棠,過來幫一下忙吧?”姍妮探出頭來。
“恩。”海棠回應她。站起來的時候俏皮地對沈思說:“阿姨,你好象沒遵守你的約定啊。”
然后她跑到廚房去。
“總之阿姨答應你,我們阿樹除了小棠,誰也不娶。”
可她現在要讓海棠勸阿樹娶另外一個人。
海棠盯著姍妮一頭很漂亮的卷發看。
姍妮拿著調羹攪拌著什么,靜靜地說:“現在只有我能幫他……”
“哦……”海棠莫名其妙地應答她。然后是保持緘默。
直到姍妮從格子里拿出一個雞蛋。
“阿樹不喜歡吃雞蛋的。”海棠說。
“不會啊。他的回味已經變了。”
海棠看到姍妮往鍋里敲下那個雞蛋,心里有點空。
變了。
姍妮端盤子出來的時候,于樹回來了。
海棠從姍妮身后走出來,首先看到的是他濕漉漉的頭發和衣服,想外面下雨了么?
于樹正視過來,瞳孔是黑亮的。
她和他相互望了很久,卻都沒有說話。
蒼白的臉,他看起來那么憔悴……她真的一眼都不愿意再看到了,她轉過臉。
姍妮盤子里的東西,于樹根本沒動。
海棠是靜靜地在聆聽雨聲。
春末夏初的雨,怎么會這么大呢?
“我要走了……家里有人等我呢。”海棠抬手看表,說著離開位子。
“我送你吧。”于樹突然開口了,很輕的。
“不用了……”海棠打開門,疾步地邁出去。
“我送你……”他拽著她的胳膊。
海棠慢慢地松開他的手,抿抿唇,說:“你娶她吧!”然后,沖出去,沖入雨中。
于樹突然從背后環過她的腰,抱住了她。
“放開我,你放開我!“海棠掙扎著嘶吼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于樹緊緊地抱著她,一個勁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你娶她,娶她吧……”海棠的淚混著雨水淌入嘴里。
他把頭埋在她的肩頭上,他在哭泣。
這兩個人站在大雨中了,像兩個無助痛苦的小孩。渾濁的雨水淋濕頭發,臉頰,手背……滲偷進各自的心口,翻滾著,隱隱作痛。
海棠掙脫了于樹,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壓低聲音,說:“上次,我打了你,我的手一直疼到現在……”
“我愛你,海棠,我很愛你……”他反復地念著。
“可是,阿樹。”海棠一個傷心欲絕的表情,面對他,“我早就不愛你了啊……”
她倉促地逃離。
他孤獨地站在雨中,悄無聲息。
姍妮在窗前看了一整子,拿著雨傘走出來,她走到于樹身邊,把傘扣到他頭上。
“阿樹,你知道,這樣,我是不會讓她好過的……”姍妮不緊不慢地說,像是在宣布。
她把他扯進深不見底的深淵,用鐵鏈拷著他,不讓他有出去的機會,也讓他見不到天日。
于樹撇開她的傘,說:“你放過我吧……?”
“放過你?”她重復他的話。
后來姍妮就開始猙獰地笑,那笑聲,劃開了雨簾,劃破天際。
海棠抬頭迎向天空,仿佛聽到了那樣的笑。
詭異的音符不斷縈繞在她耳畔,她重重地跌了一跤,整個人撲到了地上,她捂著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