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不停地更替著……
盛夏的蒲公英,深秋的銀杏,隆冬的雪。
漫無邊際地交織在一起。
還有一只明黃色的蝴蝶,飛舞著,來自初春。
海棠覺得輕飄飄的,整個人像脫離了地心引力,騰在了空中。
飄過森林,飄過山坡, 飄過城市,飄過柏油路,飄過學校,飄過窗臺……
守澤一直在跑,她能聽到他急促的喘息聲。他不停奔跑著,不停地呼喊著海棠。
我在這,我在這……海棠回應著,明明在很近的地方,他卻聽不見。
他奔進漫天飛揚的蒲公英里,失去了方向……
銀杏像雨那么落下來,堆成一地的金黃。
于樹就佇立在銀杏林中,他抬頭茫然地張望著片片銀杏凋落下來,伸手去接,在離指尖1厘米處,它們再次飛走。
海棠,你在哪?他站在那哭泣,淚淌下來……
阿洛是低著頭的,坐在天臺的欄桿上,瑟瑟發抖,看不清表情。
一整個白色的世界,漸漸地,男生被積雪覆蓋,掩埋……
沒有人看得見海棠……
夢,濕潤了眼角,又冰冷掉。
海棠睜開眼睛,還是那樣的夢。但這一次,很清晰。
夢里是有她的 ,她,就是那只蝴蝶,明黃色的,來自初春。
只有白花花的天花板,突然的恐懼襲來,海棠害怕孤獨。她拿起手機打電話給守澤。
“怎么……”帶著睡意的沙啞。
聽到守澤的聲音,她安心起來,“ 那個,想你了……”
“你三更半夜不睡覺就是想我啊?”對方睡意全無。
“你來見我,好么?”
“好吧,你等我……”
海棠坐在樓下庭院的秋千上,來回地蕩著。
會不會有一天,只剩自己一個人呢……
身后有人伸出手推了一把,秋千便載著她拋得很高。
“哇……”海棠腳上的一只拖鞋飛了出去。回頭看看是守澤,大叫起來:“停下啦。嚇死人了!”
“恩?難道這不像漫畫里讓你哭得稀哩嘩啦的情節么?”守澤拽住兩邊的藤條,讓秋千停下來。
想起剛剛的夢,又看到眼前笑吟吟的守澤,真實得看起來像是透明的。
“過來……”海棠擺擺手,示意他坐在她旁邊。她發現守澤的外套上,第二個紐扣扣到了第三個紐扣的位子,像個邋遢的小孩子,但她卻感到莫名的愜意。
海棠幫他把紐扣揭開,再重新扣好。他看到她的睫毛撲扇撲扇的,認真得可愛。
“好感動哦……”但守澤心里是另一種感覺。
是害怕。這樣不真實的感覺。
守澤說問海棠一個問題時,雙手放在褲袋里,站在燈下,很多小飛蟲在亮處盤旋。
他問:“我在你心里有多重要呢?”
有多重要呢?
這個問題讓海棠猝不及防。
“比阿樹重要,還是沒有那個男生重要?”守澤抬頭,目光落在男生房間的落地窗上。
靜謐的夜。黑暗籠罩著,但還是很美好的。
海棠赤著一只腳,走到守澤身后,用手指戳戳他的背,說:“你很重要的……”
曾以為你是全世界,但那天已經好遙遠。是有這么一句歌詞的。
是怎么搞的,走道上的燈忽明忽暗的。
還說是不錯的公寓呢,守澤被騙了吧,花了高價買的呢。海棠打亂思緒,剛剛守澤問她搬到他那一起住好不好。
難道他故意找了風水不好的房子給我么?切……海棠胡亂地甩甩頭。
海棠聽自己的腳步聲是很空洞的……
快到門口了,混混沌沌的,似乎有人站在那。
緊繃的呼吸。
是阿洛啊。
他斜斜的影子拓在地板上,屋里的一點點光亮爬出來。
“我出來的時候,把你吵醒了?”海棠問。
男生是乖戾的面容,他問她:“他要帶你走了?還是你要跟她走?”
海棠不明白男生為什么會這么說,可她聽了,傷傷的。過去拉他的手,說進去吧。
男生甩開她,冷冰冰地瞪她,重復那句話。
“不是啊!”海棠咆哮起來,很快又后悔那么兇地對他說話。一時找不到情緒,只好愣在那,不說話。
阿洛走近她,毫無襯托地,“阿洛,有多重要?阿洛在你眼里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
那一些奇怪卻張揚的情感啊,都跟喜歡有關么?
海棠不要多想了,她再次把男生的手握起來,是雙手的。她用溫溫熱熱的語氣回答他:“重要到,重要到,丟了阿洛,就像丟了我自己……”
男生眼里閃爍著光芒,看著被抓緊的雙手,說:“不能后悔的……你牽了我的手。”這次很自然。
“不后悔……”依舊是溫溫熱熱的語氣。
男生露出了笑。很干凈的笑。
牙齒潔白。
她的手心是有安定的力量的。
可是,他搞錯了啊,什么都錯了。
男生慢慢成長起來,從幼稚蛻變出成熟。變得桀驁不馴,或明朗活潑,或更加地沉默寡言。這一切的一切,都加注在阿洛一個人身上了,海棠要了解他,變的很困難。
不過值得高興的是,阿洛很聰明,學習成績很好。
海棠去參加學校的家長會時也很光榮呢。她也趁機會,重返了高校,見到了老師和校長,還有宣傳欄上“新學期,新氣象”的字樣,是她不喜歡的字體。她在小小賣部買了一罐可樂,昔日體育課后常關顧的呢。價格變了,但老板還是那個,打扮亮麗的大嬸。
“你好啊。”大嬸好象認出了她,“好久不見啊。”
“恩。”海棠禮貌地笑笑。大嬸問“以前和你形影不離的那個男生呢”的時候,腳下的風好象帶著碎石穿梭過去,轟轟隆隆的,把光陰也打成碎片。海棠覺得。
“他還好吧……”大嬸問。
海棠還是笑笑,說:“是還好的吧。”
是還好的吧。
幾個穿制服的男生和女生嬉鬧著從海棠身邊經過。她看得發呆。然后說句“的確是很美好的啊”就興高采烈起來了。
學校里,到處充斥著她和于樹的影子。教室,樓梯,操場,草坪……
當守澤問她還記得銀海高中么,她很利落地回答不記得了。
是啊,她又怎么能夠記得呢?
一到冬天,思維似乎被凍結了,成塊成塊的,在一個地方突圍不出來。
所以海棠挽著守澤的手臂時還在傷感地想:我們就這樣生老病死了么?
“怎么……”守澤注意到她的出神。
很久后,海棠才反應過來,說:“出來的時候看到報紙上介紹,有特別的香草蛋糕賣哎,在樹屋那邊。你去幫我買,好么?”
守澤撓撓頭,說:“可是今天說好跟我一起去看‘美食賽’,幫我研究新的菜式……”
“去嘛去嘛!”海棠撒起嬌來,“以前阿樹都會……”
“好啦,好啦。我現在去。”守澤捏她的臉,說,“可是,別拿我跟他比,永遠不要……”他說完,轉身擠入人群中。
所有的留下了,要是失去,一個是朋友,一個是心愛的女孩,另一個,是自己。
行人匆匆。海棠站在路邊上,有點冷。
傷害了身邊所有的人,卻從來沒有付出過。這就是自己嗎?
是么是么?有好事要發生的預感啊。
小恩飛快地跑到A班的教室找阿洛,阿洛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她搖醒他,喊著:“阿洛,有人找你啊。”
阿洛在半睡半醒狀態中,小恩把他拽起來,提高分貝吼:“在校長辦公室,有個中年男人找你。說是你親戚!”
親戚?中年男人?
男生一下子臉色蒼白,卻了卻步。
男生的步伐很沉,心也是沉的。他一只腳邁進門時,中年男人背對他坐著,穿著深色的西服。
“你是唐洛?”中年人站起來,阿洛看到他的臉。
不是他。盡管阿洛的印象里沒有他的真實面孔,但他那時的冰冷是刻骨的。
“是。”阿洛回答。
中年人繞著他打量了一翻,說:“你父親讓我來找你……”
父親?男生失去重心,努力地維持平衡,干笑了幾聲,說: “先生認錯人了,我沒有爸爸的……”
阿洛傾傾身子,走出門口。
“你是老爺的兒子。你跟老爺長得很像……”
那人這么說。
男生的眼就這么漆黑下去了。
阿洛生日的時候。海棠領著他去買衣服,男生長的很快,骨骼就好像“嘩啦啦”地拔節般。之前的毛衣外套都不合穿了呢。
“這件不錯啊。”海棠指著一件白色的毛衣。而男生是四下地張望。海棠把他拉到一邊,說:“你給點反應好不好啊?”
“好啊。”阿洛還是沒反應,目光收不回地看著進來的門。
海棠氣起來索性把衣服套在了他頭上,說:“很好看啊。”然后對著不倫不類,毛線衣套到一半的男生咯咯笑起來。
這是種病態呢。阿洛認為。不過等他把毛衣穿好,在套上黑色的外套。鏡子前會他讓人著迷的。
“哇……好帥哦。”海棠擺出小女生的崇拜姿勢。
男生不屑地瞟她一眼。在看看鏡子,瞬間地,沉默了。
“你是老爺的兒子。你跟老爺長得很像……”
路上,男生不住地回頭看,總覺得,有人一直在后面跟著,像是穿深色西服的那人……
“有什么好看的啊,有美眉嗎?”海棠納悶了,側了側目。
整個人晃了一晃。
路邊的電視熒屏里,一張熟悉的,親切的,久違的臉。
“最近傳聞‘于式’內部出現了問題,股東紛紛要求撤回資金是嗎……”
“你剛說什么?傳聞?那不就結了。‘于式’不會有問題的,接下來的事我們會在發布會里詳細說明……”于樹笑著應對記者。
像是對著自己笑的。海棠也傻傻地跟著笑了。
“阿樹,我們不是6歲,10歲,16歲。你不是個孩子了,別再這么幼稚了。快點長大吧。”
現在的他真的是長大了啊。成熟了,說話也穩重了,像個大人了。
所以,也不是她的阿樹了,早就不是了。
關掉燈點上蠟燭,海棠身穿的白色的裙子馬上閃起了光芒,星星點點的。剛剛阿洛還說大冷天穿什么裙子呢。這刻看來,她真的很美的。
海棠說趁阿洛許愿吹蠟燭之前,要跳段舞給阿洛看。
于是她在微亮卻晶瑩的光線中旋轉開來……
男生的眼里,她變成一只蝴蝶,揮著翅膀,翩翩飛舞。
阿洛閉著眼睛,很誠心許愿的樣子,讓海棠很想知道他到底許了什么愿望。像自己17歲時的愿望是考上重點大學,回想起來還真是一點也不浪漫,不過還挺靈的。
男生吹滅蠟燭,海棠開起燈,把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他,說:“我特意讓阿洛的生日只有我,所以,這是守澤要我轉交給你的。”
男生遲疑地接過,打開來看是只手表。海棠說考試的時候,手表還是很有用的。而且,海棠告訴他,這塊手表是守澤花了一整天時間挑的,他連研究意大利面條都沒這么認真呢。
“是么?”男生問。
“是啊。”海棠把蛋糕裝到盤子里,推到他面前,說,“生日快樂。”
阿洛望著那盤蛋糕良久。
“跟他在一起,你快樂么?”男生突如其來的話。
“快樂啊。”
“真的么?”
“真的。”
“真的?”
“真的,要不要我發誓啊。”海棠伸出中間三根手指,在阿洛面前晃來晃去,“發誓發誓發誓……”
“那……”阿洛抓住她的手,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說:“如果沒有我呢?”
沒有我呢?
她的手指僵了。
“怎么會—…沒有你呢?”
阿洛避而不答。把話題繞開了,問:“當初,你為什么要收養我呢?而且,大學都還沒畢業的人,就要領養小孩子,不是很可疑么?”
“記得我跟你說過的爺爺吧,是他把我從孤兒院帶出來……他走了,不希望海棠從今以后都是孤單一人……”海棠靜穆的臉龐,“而我,也不想阿洛那么孤單……”
她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他和她是被系在一起的,從很久以前。
而,男生的感覺也是一樣的。
“哦……”男生拿起叉子,把一塊蛋糕送到嘴里,咽下去后,“原來你是想找個人來陪陪啊。”
“你的表情怎么賤賤的……”海棠拭去他嘴角的奶油,說,“是我怕你孤單,所以,就來陪你了……”
“這是事實的全部么……”
“不然呢?”
“不是你預謀的么?”
……
氣氛是溫暖的。
但海棠隱約地不安著。
幾天后,守澤見到阿洛,看到他手腕上的手表,對他笑了笑,然后問洛小弟喜歡么。阿洛也是微笑了。
沒記錯的話,這是阿洛第一次對他笑呢,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竟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海棠沒注意著這兩個人的時候,男生對守澤說了話。
頭一回,主動地開口。他問:“明明知道,他還在她心里……并且從來沒移開過,第一名的位子。你也不在乎么?”
守澤笑了,看著海棠漫無目地游走的可愛背影,說:“你不是也不在乎么?”
何況,海棠說過,他是很重要的。他相信那是真的。
阿洛看著他,沒有說話。
是那么強烈的……他眼里的東西。
守澤覺得,這個男生和他之間會發生什么,并且糾葛不清……
不僅僅是為了海棠。
“喂!”海棠站在遠處向他們兩招手,“我們去游樂場,好么?”
“多大了啊你!”
“多大了啊你!”
竟是異口同聲說的。
兩人相視,無語。
冷空氣在城市上空俯瞰,凍結了心跳,凍結了思念,也凍結了心底沉痛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