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陳胤聽了這話，胸中頓時升騰起怒意，“你這話什么意思？我母親爭不過你母親？我告訴你，她是不屑去爭，她有她自己的情和愛，你若不想節外生枝，就讓我母親去大興善寺。”

“大哥……”陳深還沒再說什么，卻被沈婺華制止。

“行了，孩子。”沈婺華苦笑道：“你與其在這里使激將法，不如回去好好照顧你父親，畢竟你父母伉儷情深，如今你母親去了，他那一腔情愛可是都得寄托在你和陳莊身上。而我只想清靜度日，什么情與愛的，早不會留在我的眼中，何況心上？我不過一個無心之人而己。”

陳深無言靜立，他突然覺得自己很魯莽，很無禮，也很自以為是。他自認為嫡母終究是個女人，女人總得依靠丈夫，所以料定嫡母會好好照顧父親，不料嫡母毫無所動，倒讓他自己尷尬萬分。

看著沈婺華腳步匆匆地在室內外忙碌，親自打水給陳胤清醒傷口，陳深意識到自己是被徹底的無視了。這個認識讓陳深不僅尷尬而且無奈，他只能開口道：“既然，大哥已經送回，那我就告辭了。還有，就算你真對父親無心，看在大哥的面子上，還是去看看父親，他畢竟，也是大哥的父親。”陳深說完，朝沈婺華恭敬施禮后，方才退出。

方才囑咐別人去請大夫后一直留在室外的高媛，見陳深憂慮的走出后，才重新回到內室。見沈婺華在忙碌著，她一時間倒是手足無措，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沈婺華。

“你去再打盆冷水來。”沈婺華冷靜的吩咐著，高媛卻看見她纖弱卻孤傲的背影微微顫抖著，仿佛是在壓抑著巨大的痛苦。

“夫人若是放心我，我可以幫你照顧公子。”高媛突然開口，語氣異常堅定。

“不用。”沈婺華的語氣同樣的堅定。

“為什么不用，我幫夫人你照顧公子，夫人就可以去看陳大人了。”

“他不會想見我的。”沈婺華說話間，利落的用一條剛浸過冷水的帕子替換了陳胤腳踝上原來那動。

陳胤斜倚著不動，微微掀眸盯著高媛，眼中隱隱有些不快。

高媛卻并沒有發現，只是自顧自說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夫人沒有去見陳大人，怎知陳大人不會見你？”高媛說著，走到榻邊，從沈婺華手中接過帕子，重新浸入水中，絲毫不在乎那種自顧自說話的感覺，認真而執著的說道：“況且，四公子能來求夫人看陳大人，必是陳大人有些不適，夫人去看了，也算是替大公子盡了份孝心。夫人總不能，讓大公子落下不孝的罪名吧？”

“你這丫頭，嘴真厲害。”沈婺華終于看向高媛，卻又似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目光空洞游離，“倒像我從前的婢女，她以前也總是像你這樣說話。其實我當年我若能聽她的，或許……”

沈婺華悠悠嘆息，終于，她緩緩站起來，對高媛道：“今日我就聽你這丫頭的話。胤兒就交給你照顧，等大夫來了，勿必讓他仔細查驗傷口，我去去就回。”

“是，夫人。”高媛愉快地應到。

沈婺華獨自一人穿過后園那片已經花落滿地的杏林，開啟那扇雖半掩著，卻已結滿蛛網，幾乎從未開啟的紅漆角門。門上已經落了厚厚的灰塵，門環上銹跡斑斑，連門軸都因為受潮老化而難以啟動。

這僅僅是這一扇甚至沒有上鎖的角門，可他們沒有想過要推開它，走入對方的世界。沈婺華用盡了全力，終于將這扇門推開的時候，灰塵落了滿身。門的那一頭，豁然開朗的，是殘紅尚在，碧葉卻盛的桃林。果然，這一扇門的兩頭，風光各異。可縱使桃枝杏杈相交互蓋，桃總是桃，杏總是杏，誰也沒能力，讓它們長在一起，結出一種似桃似杏的果子。

穿過桃林，沈婺華再無心這園中景色，平靜的朝陳叔寶居處而去。近兩年未見，沈婺華的心中竟無半點起伏，只是一片安靜祥和。

然而，當她行至陳叔寶居處時，那醉臥廊下的人，還是讓她蹙眉。他僅穿著白色的中衣，頭發凌亂的散著，鞋也未穿。那已略顯臃腫的身子懶洋洋地靠在欄桿上，一雙白胖的手，一只耷拉在地上，另一只則抓住一個酒壇口。他雙目緊閉，鼾聲如雷。這樣的陳叔寶，就像是村野粗漢，毫無半分形象可言。

沈婺華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卻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或者，能做些什么。叫醒他，還是任他這么睡著？等他醒了，是該和他聊聊天，還是勸他別再喝酒？或者，沉默以對？

沈婺華低頭自忖，不知不覺間已到了陳叔寶跟前。她靜靜地站著，看著眼前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男人，眼波平靜如水。

“你怎么來了？”陳叔寶朦朧醉眼倏然睜開，看到沈婺華，他很是是詫異，但隨即便自嘲一笑，仰臥的身子也從地上坐起，將整個背部都靠在欄桿上。雙腿相交伸直在地上，拎起手邊的酒壇晃了晃，發現里面是空雙的，就隨手一推，酒壇骨碌碌滾得老遠。

他掀起慵懶迷醉的雙眸，漫不經心，吊兒郎當地問沈婺華，“是聽說我活得狼狽不堪，來看笑話，還是又準備用你的那些大道理將我說教一番？”

“我不想看你的笑話。”沈婺華平淡地應道，“也不想再跟你講什么大道理。”

“那就好。”陳叔寶呵呵笑道，隨意的揮著手，“那些東西我一句也不想聽。什么國祚短促，殷鑒不遠，有什么意思呢？一山不容二虎，明知道早晚是別人階下囚，索性就做個‘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是與非’的糊涂人，豈不快哉！”

“所以你就自暴自棄？等著做別人的階下囚？”沈婺華平靜地看著他問道。

“階下囚有什么不好？”陳叔寶冷笑一聲，一手提起酒壇，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指著沈婺華道：“只要會裝瘋賣傻，沒有人會管你，你也不再管那些破國政，還能豐衣足食，吃穿不愁，這樣的日子，逍遙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