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槿沿著池塘慢慢走著，手指捋著垂柳的枝條，不再管那兄妹倆說什么了。她又想起了昨晚郁明檀的那番話。“你實在沒有必要討厭我”，她又有什么資格討厭他呢？

明檀發現蘇槿變得聽話了，明梧也乖巧了許多。他今天和她第一次見面，就是她的道歉。

“郁將軍，這幾個月，實在是對不住。”

“怎么，終于知道我的好了？”蘇槿居然柔聲細語不帶一絲嘲諷或憤怒地和他說話，他皺皺眉頭，頗為奇怪。

“沒什么，只是想開了。現在我要做的事情，是好好幫你做事，等有機會復仇，就這樣。”

“其實我挺為難的，最直接的用人法子自然是訓練你武技，像歸鴻那樣，去幫我殺人放火。可是，你居然沒有一點武功底子，現在你都過了及笄之年了，再訓練也不能咋樣了。我只能先死了這條心。我覺得你的身世肯定可以大做文章，可是你什么都不愿意透露給我，估計也行不通。難道我真的要白白養你幾年，等你長大后自力更生成家立業安安靜靜過一輩子？那我也太虧了吧！”郁明檀是那種平日里極為堅毅肅穆的人，雖然是開玩笑的口氣，旁人聽著卻覺得不像。蘇槿竟是沒有聽出來。

“哼，就是真的養我幾年又怎么了？你又不是供不起這口飯？尋常人家可比你窮多了，照樣有那么多的人收養孤兒孤女的。你們北地的人，還真是鐵石心腸。”不知為什么，蘇槿就是敢這樣對他說話。她似乎忘了，這個人也就在半年前才失去了親人，再提及北地，無疑是把他還未結痂的傷口，又撕扯開。郁明檀臉色發白，一時間極為惱怒，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什么重話。

“你看，才好好說了一句話，就又這樣了。”

“啊？”蘇槿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又想起他的身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不由有些愧疚，“郁將軍，對不起。”

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郁明檀打破了沉寂：“蘇，是你的本姓嗎？”

蘇槿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應該是吧。我從記事起，就是和樂姨在一塊兒。她說我本姓蘇。”

郁明檀的腦海里，想起的卻是十六年前，唐國蘇家，不，當年還不是唐國，是周國蘇家，因為謀反罪名被大周皇室所滅，還牽連了姻親秦家，數百口人被殺。而蘇槿今年十七虛歲－－－－－－蘇槿，會和那個蘇家有什么關系嗎？還是只是湊巧？如果是，她和樂姝是怎么得以幸存的？

思索半晌，郁明檀似乎下定了決心：“既然決心為我做事了，把你放在我旁邊也有點莫名其妙。我們府里的人一天到晚蘇姑娘蘇槿的叫著也真是怪。你選吧，是直接和我們一樣，叫郁明槿，還是掐了姓，就叫阿槿呢？蘇槿，一聽就是和郁家無關的良家子，在這府里，多奇怪啊。說來也巧，槿也是木字旁，和我們家兄妹是一樣的。”

郁明槿，是和郁明梧郁明桐一樣的；阿槿，是和歸鴻一樣的，或許連歸鴻都不如。

郁明檀這個時候沒有想過這些。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他能擁有的只是蘇槿。郁明槿，是妹妹，阿槿，是女婢，一個不可以，一個不對等，他都必須離得遠遠的。

“阿槿吧！你想太多了，誰會注意到這個問題。我還不想拋棄我自己的本姓。”

“不，還是叫郁明槿吧！當我妹妹比較好！”蘇槿不明白。他上一刻還要自己選呢，怎么才一句話的時間，就變卦了，非要給自己安上郁家的名頭。

“不是讓我自己選的嗎？”

“旁人叫阿槿不好，跟個婢女似的。郁明槿，雖然不如蘇槿好聽，但是沒那么嬌滴滴柔弱氣了。”

“是，明槿明白。”明槿覺得，其實還是就叫阿槿更好。

秭陵城外，半山亭里，兩個青年男子正在對酌。一個不過二十三四歲，金冠錦袍，衣飾極為華美，濃眉大眼，相貌也頗端正英俊；另一個約莫二十七八歲，素袍白衣，劍眉星目，既有武將的英氣也有文臣的文雅，此時正在斟酒，赫然便是太子少師孟回。

“孟回，最近小五和小九都有些不老實啊，他們好像對那個位子也有興趣。而且，那些老頑固一天到晚參劾我，父皇沒有居然一絲動靜。他越沒有動靜，我就越害怕。”

“太子殿下想多了。像陛下那樣的人，只要殿下別太出格，還像個太子，是一輩子都不會起廢太子的心思的。”

“哼，最近連你說話都越來越難聽了。你的意思是，我有些過分，有些不像太子，是嗎？我是太子，將來是要擁萬里江山的，你也說，父皇是不會廢掉我的。那些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先不提陛下會不會不高興，殿下的所作所為是不是太過分，現在殿下只須捫心自問，比起陛下來，殿下這個儲君，是不是太不合格了？等到殿下真的登上皇位那一天，殿下能平定四海，天下大治嗎？殿下能做得像陛下一樣好嗎？殿下不會想要當第二個周朝廢帝吧？”

“你說什么？你怎么敢說這樣的話？”李曜猛地站起來，揪著孟回的領口，惡狠狠盯著他。孟回很不高興，但輕輕松松就甩開了李曜。他在李曜面前不會掩飾他懂武的事實。

“孟回沒有說錯。是殿下，太令臣屬們失望了。”孟回一雙眼睛如潭水一般，平靜無波，深不可測。那雙眼睛和郁明槿有幾分相似。然而，一個只從書上知道黑暗與權謀，一個卻是深諳此道，眼神太不同了。

“好言勸諫，殿下從來不聽，只當聽不懂；現在話說得直了些，殿下又發火。當殿下的臣子，可真是不容易。”孟回的話語尖刻冰冷，一針見血。雖然他知道，李曜是絕對聽不進去的。

李曜悻悻地坐下來，猛灌了一杯茶。孟回的話，他不是不懂，但是他就是覺得委屈，不愿意按照手下的意愿去改變。

“夜雪，秋風，我們回去。”孟回話音剛落，兩道一紅一黑的身影便從山松后面竄出來，跟著孟回離開，不再管身后惱怒之極的李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