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總是咋暖還寒的，一時熱得不行，一時又冷風嗖嗖冰涼涼的。蘇槿將身上的衣衫裹得緊了些，正要回房間休息，庭樹上傳來沙沙的聲音。蘇槿本以為是因為風吹動樹葉，沒有在意。踏進房門的那一刻，卻莫名其妙響起了笛子聲，斷斷續續實在談不上悅耳。蘇槿有些不耐煩，半夜三更地擾人清夢真是不厚道。抬頭一看，她的那位恩人毫無形象地坐在樹上，笛子橫在唇邊。月光樹影下，他臉上的表情她看不清。

“郁將軍，現在可不是學吹笛子的時候。而且，雖說這宅子是你的，這處院子可是我住的地方。半夜三更你還在一個女子門外的樹上坐著，不符合正常人心里的規矩吧！”她對他一向是沒有好聲色的。她既惱恨他沒有能救下樂姝，也惱恨他隨時要把自己當棋子用。

那位恩人很聽話地放下笛子，從樹上跳下，落在了她面前。

“我還以為，都過去好幾個月了，你心情總該稍微好些了吧。蘇槿，你是不是特別討厭我啊？要說恨還談不上。你是不是覺得，我沒能救下你唯一的親人，卻還是要利用你，這樣做很無賴？”

停了一會兒，他見她沒有回答，又接了上去：“你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可是，我真的不欠你什么。我救了你是事實，收留了你也是事實，我也沒有打算叫你為我賣命。你知道的，我到現在也沒有弄清楚你是什么人，也弄不清你到底有什么利用價值。或者說，我很可能一輩子都弄不清。說不定，當你長大了，能一個人好好過的時候，我就會趕你走了。你實在沒有必要討厭我。”

她還是沒有說話，眼圈有些紅了，卻還是狠狠瞪著他。郁明檀被她看得發愣，只覺得她要哭了，似乎有月華從眼睛里溢出來。他知道她是個很美的人，秀麗的鵝蛋臉，新月一樣的眉毛，形狀優美又清澈的杏核眼，口鼻不算有多出彩，但是也毫不遜色，唇紅齒白，鮮潤得像是玫瑰花兒，配上那面龐、那眉眼，便分外清艷動人。月色更增美人色，他有些看呆了。

她有些羞惱，白了他一眼，轉身就進了房間，狠狠關上房門。門外的人一愣，無奈笑笑，只好離開。

門里的人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沒了聲響，才松口氣，軟軟地坐在椅子上。

她是理虧的。他一點都不欠她的，她明白。她為什么惱恨他，心里也明白。可是這說不清的委屈感是怎么回事？今天他說出“說不定，當你長大了，能一個人好好過的時候，我就會趕你走了”的時候，她終于想明白了，是寄人籬下的感覺，讓她覺得分外難受。

“我到底是想呆在這里，還是不想呢？”

郁明檀想著她清麗秀雅的容貌，細細描摹，猛然間，那個淡漠的眼神與另一個人的眼神重合。他似乎被嚇到了，神情極為驚愕。他發覺，蘇槿的相貌，和那個太子少師孟回，有五分相似。

第二天，蘇槿起來后，打開小院的門，便聽到那對雙胞胎兄妹正在激烈爭吵。他們站在一大棵海棠樹下，身形有些看不清，聲音也不是很清晰，但仍然聽得出，他們吵得很厲害。蘇槿走進了些，就聽得見了。

“你比我還大一些，怎么就是理不清呢？這根本不是二哥的錯！”

“可是爹娘和大哥確實是走了！還有，和我們一起長大的宵夢云初，他們也都死了！就是因為他的懦弱，他貪生怕死！他完全可以同寒林騎一起留在燕都，就算抵不過禁衛軍，大不了我們全家一起死，也總比現在投奔敵國窩窩囊囊活著強！”

“活著才能報仇，死了就什么都沒了什么都不是了！爹娘和大哥用自己的性命掩護我們逃走，二哥為了能順利逃到這里辛苦謀劃，背負不忠不孝的罵名，你卻到現在還是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你配當我們郁家的人嗎？你去啊，去陪他們啊，別說爹娘大哥了，就是宵夢和云初也不會瞧得起你！”

“宵夢－－－－－－”說到宵夢，郁明梧便有些黯然了。明桐能感覺到，明梧對那個明媚活潑的婢女有著異樣的依賴與喜歡。

“宵夢若是活著，是絕對不喜歡看到你這樣的。而且，還道帶來的消息里，并沒有明確說，宵夢和云初死了。”

“就算宵夢還活著，也改變不了什么。畢竟，爹娘大哥，是確確實實不在了。”今宵醉里有別夢，夜半看云初起時。當年他們便是得名于這句詩，那是自己所作的第一首詩。宵夢，云初，總歸希望你們還活著。

明桐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又是嘲諷又是悲涼：“你到底對誰有火？對二哥嗎？你又為了這個家做了什么？”

明梧沉默不語，蘇槿原本想說些什么，現在一句也說不出了。

她對誰有火？對郁明檀嗎？郁明檀救了她，她怪他沒能救下樂姝，怪他要利用自己，怪自己這個寄人籬下的處境，可是，她又做了什么？她也沒能救下樂姝，暫時也沒有為郁明檀做任何事情，在府里像主人一樣地過著日子，根本就是白吃白喝還挑三揀四。

“我想，我是真的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