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之后論功行賞，由于郁明檀居功至偉，本來只是個從三品將軍，現(xiàn)在一躍成了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而經(jīng)此一戰(zhàn)，朝廷中對郁明檀的偏見與不信任也漸漸消弭了。眾人對他年紀(jì)輕輕便位居大將都歆羨不已，亦是十分欽佩。

但是回京后，郁明檀感覺朝廷里的風(fēng)向有些變了。太子，似乎越來越式微了。不過其他三位比較有本事的皇子楚王李曠、吳王李昭、寧王李旦（唐睿宗先生，借用一下你的名字），倒是越來越顯得優(yōu)秀了。朝中大臣對此并無多大意見。太子雖為儲君，可是所作所為早就讓他們不滿了。

太子門下的屬官有不少遭到貶斥的，除此之外也有不少請辭的，比較顯眼的人中也只有孟回一切如常。明檀聽成林說，就在這幾個月里，太子已經(jīng)遭到兩次禁足了。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jù)，就連間接證據(jù)也沒有，郁明檀也覺得這事兒必定有孟回的手筆，便命令成林好好打探下孟回的動靜。然而成林搖搖頭。

“公子，這太難了。我能感覺到，我每次想打探下孟府的情況或者跟蹤孟回，孟回手下總能發(fā)現(xiàn)我。”

“哼，越是防備得緊，就越是有問題。現(xiàn)在我也回京了。寒林騎可以供你隨意調(diào)用了。”郁明檀眸光一閃，卻發(fā)現(xiàn)屋外有人。

“誰？”

“啊，怎么又是你？你這么喜歡在外面偷聽人說話?。俊币妬砣耸敲鏖?，郁明檀沒好氣地抱怨了一句。但是再次打量她時，明檀睜大了眼睛，眼神里盡是驚慌。

白衣如雪，烏云堆發(fā)，容色瑰麗，和那日夢里的樣子，實在太像了。

“你今天怎么穿白的？”明檀很快恢復(fù)平靜，皺皺眉頭，“不覺得晦氣啊？我才打了個勝仗回來?！?

明槿撲哧一笑：“你自己不也穿白的？誰說穿白的就一定晦氣了？天越來越熱了，穿著素凈點的顏色也清爽些?！?

明檀低頭一看，果然，自己穿的也是白的。

“好了，你過來吧！成林你先下去，別忘了我交代的事情?！?

成林應(yīng)了一聲，走出書房。出去后也不從正門走，直接飛身竄到屋頂上，從房頂走了。

“到現(xiàn)在你都不準(zhǔn)成林暴露身份啊？”聽到房頂上的呼呼聲，明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有點想不明白，就隨口問一句。

“那是。他是最不可以暴露身份的那一個?！泵魈匆贿吇卮?，一邊遞給她一杯茶，“渴了吧？”

明槿見他居然拿自己的杯子給她，有些無奈于他的漫不經(jīng)心，接過杯子放在一旁，自己另外拿了一個倒了些一飲而盡。

明檀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拿錯杯子了，沖著明槿笑了笑。明槿沒有看到，喝完茶水以后，拿出絲巾略微抹了抹嘴。

“今天有什么事情嗎？是不是我長時間沒有聽你發(fā)表那些大展經(jīng)綸補天手的道理，嘴里發(fā)苦?。俊?

明槿翻了個白眼，直接當(dāng)沒聽到他的話：“是關(guān)于孟回的事情。這幾個月里，我對孟回，了解得更多一些了?！?

他與她相對坐著。她手托著腮：“嗯，說一個我早就知道的，也不是早就知道吧，我樂姨，是孟回殺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沒法恨他。還有，溫璟，就是那個刺殺謝凜大人的溫璟，是孟回同父異母的弟弟?！?

明槿的聲音軟糯糯的，仿佛還帶著一絲清甜。明檀為聲色所惑，居然有些神魂顛倒。

他不由得想起了當(dāng)初她初進(jìn)郁家的模樣，一個冷艷的小美人，說話帶刺，毫不留情，真是朵皎艷卻扎手疼的玫瑰花，現(xiàn)在卻是這般溫柔婉順，柔美動人。雖然他給她改了名字，可是還叫她阿槿，仿佛這樣才能忘掉他已經(jīng)成了他名義上的妹妹的事實。他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自己當(dāng)時是不是腦子抽了，居然讓她做自己的妹妹。

而且，不管是報仇還是報國，她一個及笄之年的女孩子本不必明白這些，不必沾上這些事情。

他最喜歡的是她與他商討起朝堂局勢的模樣，倒不是因為她的見解能有多高明，有時候她的看法還頗為幼稚，但是她在說這些的時候，眼睛總是那般明亮，表情狡黠又動人。他愛極了她這副模樣。

明桐是骨子里的將門風(fēng)范，明槿卻想當(dāng)個權(quán)謀家，盡管只是紙上談兵。他想起從前的時候，總是長兄謀劃這些事情的。

這次他們就一直在談?wù)撁匣亍！皦衾餆o處遁，別離莫回頭”、字未離的孟回。

“我也覺得，孟回孟大人不對勁。先不提他和你之間的事情。他做的事情，似乎都是在幫助太子，似乎是忠臣直諫忠言逆耳。也許旁人看來，孟大人是對太子鞠躬盡瘁；也許換了個主子，孟大人的言行也都沒有問題?？墒菃栴}是，太子和別的皇子不一樣。太子性情極為偏激，若是好好說出來甚至置之不理，太子也會覺得愧疚自覺改正的，孟大人偏偏什么都要阻止，根本就是故意刺激太子，而且以太子的性子，雖然會煩他，但是絕對不會懷疑他。孟大人，到底要做什么呢？難道他是其他皇子的人？”明檀把這幾個月京城朝廷里的變故通通都?xì)w罪于孟回了，一口氣說了很多。他偷偷看了看明槿。明槿仍然沒有什么表情變化。

他想起明槿說剛才說的話“我沒法恨他”，心里那莫名的擔(dān)憂又涌現(xiàn)出來了。

“阿槿，我知道你仰慕他的才學(xué)，和他感情深厚，但是我勸你最好不要和孟回走的太近。他這個人，實在是太有城府了，心思埋得太深了。我見過許多人，大概只有我大哥有他那樣的機鋒?！钡拇_，郁明蘭再怎么風(fēng)采絕俗，也還是個心機狠辣滿腹陰詭的謀臣，即使最后死于非命，也給慕容浩留下了心腹大患。郁明槿甚至羨慕他。因為明檀雖長于軍事，卻短于官場。

“孟回一定有問題，但是他一定不是其他皇子的人。你看朝堂之中，其他幾位有能力的皇子還是齊頭并進(jìn)，雖然總體來說，楚王風(fēng)頭最盛，吳王稍次，寧王略弱一些，但是，這和之前的局勢比起來，是差不多的，只有太子，這兩年來，是漸漸落于下風(fēng)，才德皆失。若不是陛下對文德皇后念念不忘，思及舊情，只怕早就廢了太子了。我覺得，孟回是在害太子，或者說，是在害整個朝廷。他大概是故意敗壞太子德性，導(dǎo)致皇帝與儲君產(chǎn)生裂痕，父子離心，然后，太子會做出什么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明檀有些吃驚地看著她。在他看來，明槿對孟回，是極其景仰的，而且兩個人年紀(jì)相差也不算太大，雖然他疑惑于明槿和孟回的真實關(guān)系，但是他覺得明槿頗為敬慕甚至愛慕那位孟大人，因為明槿與孟回相識太早的緣故，心里還酸溜溜的?？墒欠治銎鹈匣貢r，明槿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她景仰的孟回。

“孟回大人如此才華，輔佐的太子卻是這個樣子。前朝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事情，只不過沒有他那么高明罷了。而且現(xiàn)在太子的情形也無可挽回。我們能做的，就是擁兵自保。我想，太子遲早有一天會坐不住的。當(dāng)初陛下的皇位是怎么來的，太子恐怕也想如法炮制。雖然說，他并沒有陛下那樣的本事。”明槿說著，不由地蹙起了眉頭。

“這樣看著我干什么？”明槿一抬頭，就看到了郁明檀促狹的笑意。

“我只是沒有想到，你居然會說孟回的壞話。真是難得。之前你可一直拿孟回打壓我，說什么人家也就比你大七八歲，但是智謀文采都比你強之類的。想不到今天……”

“所以呢？就算孟回心里藏奸是個大壞蛋，這和我以前說的話有矛盾嗎？先說文采，你有嗎？你的字還算勉強不錯，但是連寫首詩都要費半天勁。再說智謀吧，你遇事還要跟我和明梧他們商量，人家孟大人可是能一以當(dāng)十的?！?

“至少我武功比他強吧？我可是能一騎當(dāng)千的；至少我比他會用兵吧？我連慕容英和陛下布置的邊防都能打破，最近滅蜀，我可是當(dāng)居首功呢?！?

“你是武將，武功自然比他好；但是說到用兵，你還真未必比得上他。當(dāng)初你能逃出燕國，是因為你有三十六寒林騎和一萬輔翼軍；而當(dāng)年孟回能逃出燕國，他手下可只有不到三百人……”說著說著，明槿突然十分迷惘，“我在說什么？這是什么事情？”

明檀正聽得入迷，猛然間明槿停住了。這時候他也意識到有些不對：“孟回逃出燕國？他什么時候去過燕國？”

“我，我不知道。我好像見到過，又好像只是我自己的幻想。對，對，對，那時候我生了一場大病，記憶有些混亂?？墒蔷退氵@樣，怎么會出現(xiàn)那樣的景象呢？”

“阿槿，別想了，別想了?！泵魈匆话驯ё∷屗哪X袋貼著自己的胸膛。其實根本不必這樣的，但是鬼使神差，明檀就這樣做了。

哪知道明槿掙扎不止。

“你別管我，讓我好好想想。”

明槿覺得腦子里好像有千萬條絲麻纏在一起，千頭萬緒理不清楚。明檀抱著她不放手，她愈加覺得煩躁。等她好容易平靜下來，卻發(fā)現(xiàn)郁明檀還摟著自己，立刻惱了。

“你還不放開？”

“??？哦哦……”明檀也發(fā)覺自己行為不妥，像是被嚇著了，抽手，后退，像是在執(zhí)行軍令似的。明槿見他這么小心翼翼，原本的那一點兒火氣也都被笑意沖得消失殆盡。

“瞧瞧你這樣子，我還真怕明梧和明桐永遠(yuǎn)都不會有嫂子了。”明槿見他如此緊張，便笑嘻嘻地打趣他。

明檀沉下臉，說的話卻還是一樣的無關(guān)緊要：“明桐肯定會有嫂子的，明梧就不一定了?！?

明槿一聽就愣了：“為什么??？你真的不打算娶妻？”

“嗯，因為我想娶的人，似乎不愿意嫁給我?！?

明槿記得明梧曾經(jīng)和她提到過，郁明檀在北地的時候是有未婚妻的，但是那姑娘在定親不久后就郁郁而終了。這么說來，郁明檀還真是個長情專一的人啊。

“她不歡喜你是她有眼無珠啦！而且她都已經(jīng)不在了，就不要再想了?！泵鏖仍囍鲅园参?，明檀聽得莫名其妙。他對那個和他定親的人其實沒有半點印象。那樁婚事定下來的時候，他還在戰(zhàn)場上呢。回來后就聽說未婚妻死了。死了就死了唄，頂多同情可惜一下。是以明槿想著這件事安慰他時，他是滿頭霧水，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來是什么事情。不過看他懵懵懂懂的，明槿還以為他是傷心得緊，更不知道該怎么說。

“好了好了，提到她是我不好，不說了不說了……”明槿只想快點轉(zhuǎn)移話題，明檀也不想繼續(xù)這雞同鴨講的尷尬情況了。

“哦，說了這么一通，忘了正事了。你說孟回和溫璟是兄弟？這有什么問題嗎？難道溫璟是孟回派出去刺殺謝大人的？”

“不對不對。我是想對你說……就是，溫璟是蘇家人你忘了嗎？我很早就知道了。小的時候，有一回溫璟喝醉酒了，躺在樹上瞎扯了好久。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