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檀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

“孟回是蘇家人？那么具體是怎么回事？孟回之前就知道自己是蘇家人嗎？”

明槿用手指頭戳了戳他的手背：“你真是笨??！孟回比溫璟還要大幾歲呢！十六年前，孟回也十三歲了，能不記得清清楚楚嗎？再看看他做的這些事情，不是顯而易見嗎？”

“阿槿，不瞞你說，都好幾個月了，但是在唐國的經歷于我而言，就像做夢一樣。我之前不了解朝中局勢，等到我想去了解的時候，卻發現我已經不能輕易讀懂它了。所以，我還真是想不明白??！就算孟回想做什么，我也奈何不了他。”

“不過我們是不是都把陛下和文武百官當成笨蛋了？我們兩個想得到的事情，比我們高明得多的人會看不透？”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呀！那你還一天到晚高談闊論的！”明檀也戳戳她的手背，“其實還真不一定來著，因為旁觀者清嘛！無論是孟回還是文武百官，亦或是各位皇子和陛下，都是局中人。而且他們并不知道孟回是蘇家人。所以就算一時想不明白，也是有可能的。”

突然聽到一聲極為響亮的鳥鳴，兩人俱嚇了一跳，相互對視一眼，都低下頭，仿佛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明槿聽得出來，那是黃雀在叫。黃雀叫不算是壞兆頭，可也不是什么好兆頭，頗有點示警的意味。

他們這才覺得，今天說的太多，想的也太多了，若是在人多的地方就這樣憑著自己的臆測胡說八道一通，簡直就是在造謠啊。

“我們好像說的不太對啊?？傊覀儾豢赡鼙饶切馐痴摺??！泵魈蹿s緊再到一杯茶灌下去壓壓驚。

“對了，你怎么知道是孟回殺了你樂姨??？是他自己告訴你的？”

“嗯……一半一半吧！我猜的，然后去問他，他承認了。”說到這里，明槿才發現，自己是真的說了不該說的話。

郁明檀是何等之人？盡管他自謙，但是怎么樣都無法抹去他能戰無不敗計謀百出的事實，這樣的人怎么會放過別人話語里那么明顯的漏洞呢？

“你猜的？”郁明檀的臉色當即就變得陰沉不已，“你憑什么猜是他做的？是因為那次在梅園里他裝作跟你不認識是不是？當時你也覺得奇怪，卻還是配合他了。后來你陰差陽錯進了我的府邸，依照他的要求，裝作和他不熟悉，你再聯系到樂姝的死，所以你猜是他做的，對嗎？你進了我的府邸，其實是他一手安排的對不對？或者你不知道是他安排的，卻還是為他做事，對不對？”

出征之前郁明檀就懷疑她了。突然提到自己和孟回相識，莫名其妙的易容術。但是不該這樣的，明檀想。府中以前不是沒有出過叛徒。臨來唐國時，他還親手殺了背叛郁府的婢女紅妝。紅妝侍奉了他十多年，與他情同姐弟，他也一樣憤怒，但是他沒有那么失落。

“亦師亦友，孟回對你還真好，你也很敬慕他，為他做事也是理所應當的啊?！闭f完這句話郁明檀就想打自己一巴掌，可是郁明槿在聽了這陰陽怪氣的話以后已經怒氣攻心了，哪里還察覺得到里面的酸味？

“為他做事？這么長時間以來，郁家可有任何損失？還有，我相信孟回是不會把我拖下水的。”明槿深吸一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一些。她不知道明檀為什么突然變得如此暴躁。之前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怎么如今就一股腦兒把所有都扯出來，一副非要算賬的架勢呢？

這話其實是火上澆油來著。明檀只聽到她口口聲聲一直維護孟回，把前面她對孟回的懷疑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明明有孟回這個去處，卻還是到了我郁府，要說其中沒有一點別的用意我可真不信。”

明槿性格雖然溫柔，有些話卻是聽不得的。她本來就因為寄人籬下倍感不自在，好容易擺脫了心結，結果今天郁明檀居然說了這種話。她氣的渾身發抖，冷笑一聲：“原來是嫌棄我待在郁家吃白飯啊?！闭f罷一甩袖子，起身離開，不再看郁明檀一眼。

郁明檀也在生著不知所謂的悶氣，自然也顧及不到明槿的心情。

明槿回去后，環顧了一下自己的房間，換上來時穿的衣服。這幾個月里她身量略微長了一些，衣服有些短了。她心里煩得很，差點就把衣服撕壞了。

收拾完了包裹，再拿上昔日家里的鑰匙，明槿正準備走，又想起了什么。

她拿起枕頭底下自己用來計算吃穿用度的賬本，算了算，這半年來以來花了大概五十兩銀子，加上自己必須要拿走的東西，總共約莫有六十兩。她便寫了張欠條，按上手印寫了名字，用硯臺壓在桌子上。

郁府守門的護衛看到明槿這個樣子出去，兩人都大吃一驚，其中一個開口說：“明槿姑娘，你看太陽都快落了，有什么要緊事還是明天再說吧！”

“不必管我，是郁將軍叫我走的?！泵鏖入m然語氣還是溫和的，但是她氣呼呼地只想趕快回去，才懶得和他們理論。

兩個護衛不懂郁明檀的心思，可多多少少也了解郁明檀。他們的二公子可不是個輕易就把姑娘家帶回來的人。既然郁明槿能在郁家呆上半年，郁明檀心里肯定是眷愛的。只是今天，看來是吵架了啊？不過在這兩個護衛眼里，這和小兩口鬧矛盾沒什么兩樣。

“不是，明槿姑娘，二公子只是一時氣話。等他氣消了肯定還要找您回來的，姑娘這又是何苦折騰自己呢？”

明槿見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心想若是再不走，天黑之前只怕沒法到家，萬一被負責宵禁的人逮到了可不是鬧著玩的，而且站在門里面跟兩個大男人扯道理也挺難看，心里著急的很，見這兩個護衛還要阻攔，嘴上還喋喋不休的，心里一橫，作勢就要拿包袱砸守在左邊的那護衛，左邊的急忙擋住臉，右邊的一時愣了：“唉唉唉，姑娘您別……不是，您怎么跑了？”

“我去追，你趕緊把這個告訴二公子，還有四姑娘?！闭f罷，右邊的護衛就沖出去了。

“哦哦。”左邊的也反應過來，連忙去報告給上頭。

明槿趁著這個空隙已經跑出了郁府大門，很快就到了大街上?？斓桨淼臅r候，街上的人紛紛收攤回家，人還蠻多的。明槿仗著自己身姿纖巧，扛著個包裹仍然能如入無人之境地穿梭在人群里。后面追來的護衛可就苦了，時不時就會撞著人。他心里也急了，干脆運起輕功，直接就到了明槿前面，當然還是撞著人了。

“姑娘，你干嘛非要走??？”

明槿眼睛骨溜溜一轉，謊話張口就來：“這位大哥，我包袱里除了幾件衣服幾兩銀子就真的沒有其他東西了。你若是非要拿去，我就要真的餓死街頭了?！闭f罷她慶幸自己已經換了衣服，在郁家的家常服也顯得太過精致，自己以前的衣衫倒是更符合眼前這個場景。

那護衛沒想到平日里溫柔端淑的明槿姑娘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說謊，明擺著是要誣陷自己搶劫??！一時間懵了，不知道該說什么。

周圍人見明槿美貌纖弱荊釵布衣，怪可憐見的，同情憐惜之心油然而生，又見那護衛確實氣勢沖沖，對明槿的話信了七八分。人人都是好打不平的，明槿又這般好看，年輕的想要在美人面前逞英雄，老大爺老婦人也有護著晚輩的意思，人人都覺得不能放任不管。是以明槿雖然沒有開口向周圍人求救，周圍人已經一邊倒了。

“想不到你堂堂八尺男兒，居然在這里欺凌一個小姑娘，真是丟臉！”

“看你的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吃不起飯的人啊？人家給你就剩下那一點了，還非要搶走啊？”

“依我看他多半是看那女娃娃長得好，動了歪心思。只是那女娃娃不曉事，才以為他是要搶東西的?！?

……

這些話那護衛當然是聽到了，只是他急著要把明槿勸回去，無心向眾人解釋。眾人見他不答，又探頭探腦繼續找那姑娘，原本心里只信七八層的也全信了。

“你說得不錯，多半不是搶東西的，是看中了那女娃娃！”

“還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看著人模狗樣的，內里污糟得很！”

那護衛眼尖，發覺明槿已經跑遠了，在這樣下去別說找到明槿，就是自己脫身都難。他只好向他們解釋：

“在下不是那等人。那位姑娘是我們家主人的妹妹，一時想不開要離家出走，在下身為護衛，必須把她追回來?！?

周圍人哪里肯信。

“你這話說得真不通。主人的妹妹，那不也是你家主人嗎？何必說得那么麻煩？又在扯謊！”

“之前怎么不說來著？胡說八道！”

那護衛苦不堪言。眼看天漸漸黑了，有人想把他扭送官府來著，還好其中也有明事理的，說并沒有明確證據證明他做了什么壞事，再加上郁家別的護衛找了過來，證明他說的才是實話。眾人這才放過他，但仍有人將信將疑來著。

而此時明槿早已到了家中。這幾個月來她也時常會回來看看，常常打掃，大概十天前她還來打掃過一次呢，因此勉勉強強也能住人。

“樂姨，沒想到你已經去了半年了?！?

明槿走到自己的房間。半年前，樂姝就是這樣躺倒在自己的床頭，身上流著血，再沒了氣息。

要說起來，樂姝與明槿本不該這么親厚的。以前樂姝為明槿做的事情，也就是保證她不會被餓死被凍死，讀書學琴都是孟回的事情，就連生病也往往是孟回暗中照顧。后來十三歲那年，明槿生了一場大病，樂姝悉心照顧，直到明槿痊愈。自那之后兩人就真正親厚如母女了。但是這日子也沒持續多久，樂姝就被殺了。

而今睹物懷人，明槿也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蟬聲蛙聲，從窗外傳來。

她想起當時月光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