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盧被押回唐軍大營后，穆將愉就審問了他。公孫盧垂頭喪氣，能說的都說了，郁明檀的一番話戳碎了他最后一點可憐的自尊心與驕傲。而后又審問了鄭蓬。知道再沒有出路了，鄭蓬就把一切都交代了。審訊過后，穆將愉跌跌撞撞地離開了營帳，粗豪的將軍竟然也落淚了。

“元帥，這是……”

“我當初就該一刀殺了那個女人？把她放在那里自生自滅？為將者，不能有婦人之仁！知道她被救下來的時候我還暗暗慶幸，慶幸自己沒有真的害死她。現在想來，我該再去捅一刀才是。”

真要論起來，鄭蓬背叛給唐軍帶來的損失并不算太大，也就是幾百個精銳士兵罷了。可是一想到那些士兵的死去的慘狀，明檀就憤恨不已。

咋一聽穆將愉說這些話，明檀很想問清楚，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還是決定不問了。

而郁明檀知道事情的全部時，已經是很久以后了。

吃下了劍門關，唐軍一路凱歌，直到最后攻下了錦官城。

攻城的那一天，郁明檀覺得恍然如夢。他在大唐的第一次出征，就攻下了一個國家。直到投石車伴著血肉呼嘯，長木撞開錦官城的城門，眼前的血霧才突然散開，四周的事物都變得清楚起來。

錦官城破，大蜀國亡。

郁明檀想，是不是燕國有一天也會落得如此下場？

多半會吧！

然而他此時怎么還要想這些呢？明梧替他殺了一個敵方士兵。

“哥，小心點！”明梧說了四個字，就又投入到戰爭中了。

千軍萬馬，血火交融。郁明檀再也不能了。

當劉理自縛請降時，郁明檀不忍看他。他不敢想象，有一天燕國的皇帝面上也會浮現出這種求乞可憐的神色，哪怕是慕容浩也不能。

不過郁明檀倒是發現，貴妃公孫氏和他認為的那個狐媚惑主的形象有所不同。她面容清雋，舉止從容，衣冠華貴齊整，在唐軍搜宮時居然還不緊不慢地整理宮室。唐軍到的時候，她已經把各門類的東西都分好歸類了，似乎就是為了方便他們拿去。

明檀看到她時，竟然有一分捉摸不透的熟悉感，而她也只是掃過眾人一眼，隨后就橫劍自刎了。唐軍無不訝異愕然。

而她所居的宮殿，倒未見得有多奢靡。明檀在內殿里看到了不少書集筆記，有關于詩書的，也有不少志怪故事民間傳說，甚至還有治國策略之類的。而那些志怪故事里，倒也不乏道理。幾乎每本書上都留著娟麗的字跡，郁明檀品讀著，覺得是在是見解不凡，不輸給朝堂上大部分官員。這哪里像是個紅顏禍水做得到的呢？

郁明檀想到了公孫盧說自己絕不會叛國時的樣子。比起這個貴妃娘娘，他真是差遠了。

當郁明檀向穆將愉提到這件事情，嗟嘆不已時，穆將愉也只說：“傾國之色哪里真的能傾國呢？你可曾聽過這位貴妃做的任何一件明白的壞事？蜀中百姓不敢責怪他們的君王，相反責怪起這樣一個時時規勸的女子，雖然荒誕可笑，倒也見怪不怪。把那公孫氏好好葬了吧！”

郁明檀還見到了一個年紀較大的宮女，面容端秀，眼神卻極為陰狠，到了這個地步還敢行刺穆將愉。穆將愉當時看著那個宮女愣住了，沒有反應過來，還是郁明檀一刀甩過去，刺中了那宮女的心口，當場就死了。

“這宮女也未見得有多絕色，元帥怎么就看愣了？”一旁的將軍云景剡不由打趣。

穆將愉急吼吼地解釋道：“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只不過是沒想到有人會來刺殺我，一時愣住了而已。”

“是是是，元帥只是一時愣住了而已。”旁邊人跟著笑鬧應和。郁明檀也沒覺得有什么，笑笑便揭過了。只有明如晦覺得奇怪。因為和穆將愉共事多年，明如晦對他的性格極為了解。若是正常情況下，穆將愉根本就是一笑了之，哪里會解釋呢？

聽到公孫氏的死訊時，劉理不由慟哭一場。

“若是你平日里能把她的勸諫聽到耳朵里，也不至于這么快就當了階下囚。”郁明檀沒空同情他，倒是為那個女子感到可惜。

夜里，郁明檀做夢了。夢里見到了那個殉國的公孫氏。她衣飾齊整華美，脖頸里一道血印子，就這么躺在宮殿的地板上。郁明檀過去看時，公孫氏突然化作了明槿的模樣，面龐清艷無雙，一身素衣如雪，唯一不變的就是脖頸里的血印子，還有頸側的一攤血跡。

“明槿——”明檀從夢中驚醒。此刻他正躺在自己的營帳里，沒有公孫氏，也沒有明槿。

“公子，怎么了？”歸鴻從外面走來。

“沒事，做了個噩夢。”明檀揮揮手，讓他出去。歸鴻不明所以，但還是走了。

明檀重新躺下去，但是翻來覆去好久，還是睡不著。他一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的就是明槿躺在血泊中的樣子。他只好就這么睜著眼，直到天明。

他突然發現，明槿和公孫氏，真的有些相像。他也知道見到公孫氏時的那分熟悉感從何而來了——倒不是說她們長得像，而是那氣度儀態，真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