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藥
- 妘姬春秋
- 昕曉
- 3786字
- 2012-08-31 17:54:31
早晨在呼嘯的寒風中醒來,許是昨夜與母親談得太晚,母親似乎還躺在身邊沒有起榻。這和平時的母親不一樣,原本每日都是母親先起再喚我的。我輕輕地掀開蓋在身上的衣袍,雙手往后撐著榻小心翼翼地起身以免吵醒母親。忽覺得手心濕漉漉的一片,拿到眼前看由于洞中昏暗不知為何。我穿好草鞋,下榻,往洞口處走去,才掀開皮簾,卻發現洞外銀色一片,天空中亦有白雪飛舞,不知昨夜何時開始下起了一場大雪。
我提起自己濕漉漉的右掌,在耀眼的雪光下我看見了鮮紅一片。“母親!”我驚叫道,立即轉回身,撲到榻前喚起“母親,母親”。母親沒有應我,我的身體開始顫抖,用手探向母親的鼻端,尚好還有一絲暖暖的鼻息。“母親”我又喚道,母親仍是不應,我立即跑到火堆邊,加木添草,洞中原本微弱的火光變得明晃起來。我走到榻邊,伸手摸向母親身下,整個榻竟被鮮血染濕,繼續摸竟摸到軟軟一物。取出一看,竟是一個帶血的胎兒,手足卻已僵硬,亦無哭聲鼻息,確是一個死胎。“啊!”我痛苦地大叫著,可是母親就是不醒來。她昏死了多久了,這胎兒是什么時候降生的?為何昨夜我會睡得如此之沉,竟不知道母親忍痛生產。
我茫然地跪在地上,不知道該怎么做,誰能告訴我該怎么做,如何才能救得母親?上天啊!你明明賜我神能,可我卻救不了自己的母親,弟弟,那我要這些又有何用?“啊!”我只能抱頭哀嚎。痛苦地閉上眼睛,忽然腦中瓢過一絲念頭,對了,只要喚醒母親,母親一定知道如何自救。我騰地從地上躍了起來,拿起沐浴用的布帛沖到洞外,用雙手捧來積雪放入布帛中。然后拿入洞中,用包著積雪的布帛抹擦母親的額頭臉頰。反復了幾次,感到母親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再繼續抹擦,母親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妘兒”。聽著母親喚我的聲音,恍若隔世“母親,孩兒在”我應道,并用手握緊了母親的手。“妘兒,對不起,母親讓你擔心了!”母親干裂的唇顫抖著“其實昨日母親就知道了,你一日在外,他在母親腹中早已沒有生息。你看了,是不是死了的?”“母親”我低聲嗚咽起來。“把他抱來給母親看看。”
我顫抖著手,去抱那個嬰兒,才發現他與母親竟然還連在一起。“妘兒,把銅劍在火堆上燒熱,斷了那連系。”我照母親所說,把銅劍置于火上烤了一會兒,小心的用劍鋒切斷母親與那嬰兒之間的連系。又覺得讓母親抱著鮮血淋漓的孩兒定若她傷心,就用布帛沾著一直暖在火堆邊陶罐里的水,將嬰兒身上的血跡擦拭干凈后才放到母親懷里。
母親接過那嬰兒仔細地看著說:“真好看,像你父親呢!是個男子。”“對,是個好看的弟弟”我哽咽著“母親,你好像還在流血,這該如何是好。”“妘兒,剛才可是用冰雪搽醒母親的?”“然”“取冰雪包于布帛,放在母親腹上,應可應急。”“諾”我連忙照著母親所說跑到洞外弄來冰雪覆于母親腹上,果不其然不一會兒血止住了。然后我又用布帛沾溫水為母親搽拭,更換衣裙,在榻上墊上干凈的袍子。母親又說:“取剛才切斷的連系之物,合栗米,山菜煮米湯于母親。”我立即按母親所說做來,煮了米湯后端給母親,母親拿起只吹了幾口就一飲而盡。直到此時母親依然懷抱著那死去的嬰兒。我看之不忍道:“母親,讓妘兒把弟弟給葬了吧。”“不,母親還想多看看,”雖然母親比剛才看上去精神了一點,但是我知道那只是暫時的。“母親你累了,若不你抱弟弟睡會兒?”“母親不想睡,母親怕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看不見我的妘兒了。”“不,母親,一定有法子可以治好的。你一定知道,你告訴妘兒啊!就算再難,妘兒都要救你。”“妘兒,這是天意啊!你忘了你父親的話了嗎?今生就你一嗣,所以母親再努力也救不了你弟弟。”母親無奈地嘆息。“可是那只是弟弟的命啊!不是母親你的,”我搖頭道。母親伸過手搭在我的手上“妘兒,閉目冥思。”我按照父親曾教授的法子閉上眼睛。“妘兒看到什么了嗎?”我睜開眼睛道:“妘兒看到母親,穿著夏日的衣裙牽著妘兒的手,在田野里采花。”“那妘兒救母親吧,用你的神能,回去虞國求藥吧”母親放開了我的手,“走吧,母親在這里等你呢。”“諾”我急急套上棉袍,拿了一個背囊裝了一些肉干米團,母親的錢袋,并放了一雙草鞋,然后拿起自己做的木劍,回頭看了看母親,再跪下磕了一個頭“孩兒去求藥了,請母親一定好好休息待妘兒歸來。”“去吧”母親向我揮了揮手。我轉身出了洞去。
風雪迎面而來,我放開步伐在雪地上奔走,我只知道往北去。面上濕濕地,不知是化了的雪還是我的眼淚。奔跑了一陣來到了昨日遇見晉兵的深林里,依然是那棵我攀爬過的大松樹,我一手扶著樹干,低下頭喘息起來。我對母親撒謊了,我看見了,真得看見了,但并不是如我和母親說的那樣,我看見了母親靜靜地躺在花叢中雙目緊閉臉無血色。“啊”忽然我抬起頭大叫起來,樹上的雪被聲音震下,澆了我滿臉,鉆入我的脖頸,這樣的冰涼依然冷靜不了我的心。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來母親知道我在騙她,她卻沒有說,在那個生死未知之際竟然放我遠去求藥。她說我可以偶爾任性,所以放任我去改變我以為能夠改變的未來。為何我當時不知呢,竟然編了一個這樣顯而易見的謊言。我和父親能夠預見所有人的未來,唯一不能預見的就是自己,所以我們不知道自己逆天而行時會得到怎樣的報應。正因為不能預見,父親才拋棄了我們,而我竟然對母親說看見她與我在田野里采花,我怎會如此愚蠢,如此無知啊!我無法原諒自己,雖然我只有七歲,可是這樣的錯誤是我無法允許的。
我要往哪里去?此地快馬一夜能到虞國,難道真得只要一直往北就可以了嗎?我用手扶著樹干,閉上眼睛,忽然一條路就出現在了眼前,樹葉刷刷地響著,它告訴我只要延著這條路就可以去到虞國。我重新站立好,把拿在手里的木劍叉在腰際,隨著那條林中小路往前奔去。奔跑了一段,路消失了,就扶上身邊隨意的一棵樹,閉上眼睛,于是那條消失的路又出現了。幾次下來,我發現它總是在我跑累的時候消失,我就屆時休息等回復了氣力無需摸樹它就又出現了。就這樣傍晚時分,我來到了一座城池之下,我知道那就是我熟悉的虞城了。
虞城的守軍已經換成了晉人,他們一個個表情嚴肅,少了過往虞兵的懶散。進城的車馬行人排成了兩列,依次接受著兵士的檢查與盤問。我將木劍掩放在一顆樹后的雪堆里,然后上去排在一隊人中。等輪到我時,我就放聲哭起來:“我要母親,我要母親.”兵士見我止不住哭無法盤問,正在煩惱的時候,走來一個軍官,許是那些守城兵士的上司。“是個可憐的小兒,定是與家人走散了。”他轉頭向那準備盤問我的兵士說“最近從虢國逃難來的人甚多,虢國比不上虞國,所以都來這了。這大冬天的,可憐這個孩子了。讓他進城吧,也可在何處求宿討食。”說著他摸了摸我的頭,并用右手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我。我接過一看竟是一只用油布包的餅還冒著熱氣。他拉著我的手把我帶入城中。在內城墻下停住“小兒,你的樣貌甚是好看,應該不是貧窮人家的孩子。這虢國,虞國,姬姓子嗣,公子王孫都因這滅國之災而沒落。”他嘆息道“你且去找你失散的親人吧。”說著他忽然蹲下從地上捏起了一些泥抹在我的臉上“太是貌美易遇惡人,小兒此貌在外須遮掩,謹記。”我睜大眼睛看著他的舉動,才知道他的好心。晉人真是正直啊。“君子可否告知姓名”我拉著他的袖子問道,他笑笑蹲下來又摸了摸我的頭“我是季子。”“季子,我叫妘。”“妘?”他低聲道。“就是天上的云,我會記住季子的,長大了我一定會報答你。”季子聽了哈哈大笑,他一定是在笑我這個小兒口出狂言,他這樣一個大將軍,而我這個不名一文的小兒如何報答他今日的恩情。“季子我要走了,我母親還在等我,我會記住你的。”我不管他信與否,我必須立即給母親求到藥回去。我向他揮揮手,閃入城中小巷中。“小兒識得城中道路?小兒”他喚著想來追我,可是他怎比得上在此生活了多年的我,轉眼我已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終于找到了藥鋪,鋪子里蕭條,大夫我認識,只是他不認識我,現在的我給那個季子弄得灰頭土臉的。“小兒,何事?”大夫問道。“求藥。”“何疾?可需出診?”“無需出診。我母生產,流血不止,體虛。”“如此,須止血藥和調理身體的補藥。只是這晉虢之戰調用了甚多藥草。如今剩下的止血藥只有紫珠了,補藥嗎?就用山參吧。”說著他從后面的木柜中取出一些藥草,用油布包了兩包,“膳后用水分開煎服。”“多謝”我伸手去拿藥。他忽然用手打掉了我伸出的手,淡淡說道:“金兩錢。”我竟然忘了要付藥錢,都怪以前父親讓我取藥總是空空兩手記賬即可。“是了,是了”我趕忙從懷中取出母親的錢袋,從中拿出十來個刀幣遞過去。那大夫看了看我手上的刀幣,輕哧一聲“這虞國已滅,虞國的錢幣又有何用?金二錢。”我一下子傻眼了,原來我懷揣的重金竟然已經不值一文。“我無金,大夫把藥賒給我吧,將來我有金了便十倍奉還。”“黃口小兒,無金還想賒藥,去去”那大夫伸手要收回柜上的藥。這可不行,我立即快他一步雙手緊緊地抓住那兩包藥。他見我要搶藥立馬從柜后躍出,用腳踹向我的膝蓋。我一下跪倒在地,還好兩包藥被我緊緊地抱在懷中。母親的錢袋掉在了地上,撒了一地的刀幣。我疼得眼淚在眼睛里打滾,生生地忍了回去。這個不得好死的家伙,我父親在時,他是那么卑躬屈膝,隨叫隨到,恨不得把自己店鋪里所有的好藥都獻到我家中。如今卻這般仗勢欺人。
“大夫,你就好心將那藥給這個孩子吧。他也不是不付你藥金。你看這滿地刀幣,雖說虞國錢幣已不可用,但這些都是銅制,你且拿去銅鋪,可以用來鑄器具,或直接換金。”忽然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緊接著一雙暖和的手扶上了我顫抖著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