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談晉說兵
書名: 妘姬春秋作者名: 昕曉本章字數: 4083字更新時間: 2012-08-31 17:54:31
本想徑直趕回山洞的,又想到午后那來報的兵士說掘了御夫們的墓,還是去看看讓逝者重新入土才好。走到南坡時,才看見那二人一馬的墓穴已被復原松枝仍是插在上面,看來那些晉兵也是敬畏鬼神的。我跪地叩了三個頭,再拿起從晉兵那里得來的物品往河邊的山洞走去。月已當空,今夜亦是清冷,我已對父親和啟再不抱任何希望了。遠遠看見母親,抱著沉重的腹部站在河邊張望,定是在等我歸來,月光照著她的側面夜風吹起她黝黑的長發,如此優美柔和,勿論何時她似乎都是這樣安靜。
聽見我的腳步聲,母親轉過身,向我疾步走來,提過我手上的陶罐“妘兒,今日怎如此晚?已是深冬外面寒冷,母親煮了菜粥快隨我入洞吧!”“諾”我隨母親進入洞中,母親立即幫我盛來膳食。我本想先說今日所遇之事,母親用食指按了按自己的唇:“食勿多言。”我立即禁聲,低頭用膳。膳后,母親又煮了熱水替我沐浴,雖是深冬,但這一日走得甚遠,而且又爬了高樹,許是母親見我發上袍上的塵土才忙著讓我沖洗。“母親,你將生產,切勿太累,以免傷了弟妹”我從母親手中拿下布帛“妘兒大了,可以自己來的。”母親今天的臉色有些憔悴,嘴唇也蒼白干裂,我想一定是擔心我在外吹了冷風的緣故。母親微微一笑,轉身又去整理我帶回來的東西,“妘兒今天獵到野兔了?怎只有皮啊?這陶罐,火石又是從何而來?”我擦干身子,換上干凈衣衫,“這是妘兒撿來的。”“該是如此,妘兒尚幼,怎忍心捕殺這些可愛的兔子呢?定是撿來的,有了這些兔皮母親可以為妘兒制件暖和的冬襖了,縫得大點兒明冬也能穿的。只是從何處撿來的呢?”母親邊整理邊問。“母親且來休息,聽妘兒給你道來。”我拉了母親一起往榻上坐去,依然是我最喜歡的姿勢,我臥在母親膝上,用頭貼著母親的腹部。
于是我將今日所遇,詳細地告訴了母親。說完母親才幽幽道:“原來虞國真得給晉國滅了!不過不費一兵一卒,不見烽煙也是一件幸事。”“母親,這虞公真是蠢笨之極,如果當初聽了父親他們的諫言,也不會如今滅國啊!如果父親和大夫宮之奇,百里奚他們再堅持一下,或是有一得力將帥,虞國怎會為晉所滅?若是孩兒,必與虢定約,先借道于晉,然后從背后截斷晉之退路,與虢首尾呼應,必可大創晉人,令其五年之內再無用兵之能。”我望著洞頂侃侃而談,畢竟從三歲起跟隨在父親之側耳聞目染,也略懂這兵家計謀,只是嘆息自己年幼,又為女兒之身無法沖鋒陷陣,或為士獻策。母親見我談吐中的雄心壯志,微笑著用手撫著我的發“可惜我兒是女子。然,我兒可懂天意?”母親問道“天意不可為,如果說晉滅虞為天意的話,那即便眾人如何努力亦難救虞于水火。”“母親如此說來,這世上凡事都可謂天意,那人生于此世只能隨波逐流聽之任之,無所作為,無論好壞都推托給上天,那與禽獸又有何異?”“我兒善辯,母親實無話可辯矣。”我開始反省自己的咄咄逼人了,那是我母親啊,怎可用如此語氣。“只是,我兒可否想過,旁人難辨天意真假自是苦苦掙扎,可你父親呢?已知將來必是如此,又如何能與那些溺水之人同在水火之中?”是啊!我的父親是知道那是必然發生,避無可避的事情啊!能夠預知未來其實是如此可悲,連最后的努力都不能付出,只能無奈地在一旁觀望。“母親,難道父親從來沒有逆過天嗎?難道我就要和父親一樣永遠做一個無所作為的旁觀者?甚至無法去愛去恨任何一人嗎?”“母親不知道,但是母親想,如果妘兒想怎么做的話,完全可以忘記自己是那個可以識天命的人,憑心而論即可,人這一生草木一春,太是苛求又有何意。你父親說不可有違天命,那只是擔心我兒有所報應,為之警告。但我兒的人生為我兒所有,只要不是喪盡天良,偶爾任性又有何妨呢?”母親總是如此安慰我,支持我,就像小時候任我一人行走,摔倒時才來攙扶安慰一樣,她只想我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能幸福即可。
“然我兒,必須記住,諸侯諸國本不是君侯們個人之物,是那些生活在土地上,與我們一樣的生靈的。上古時期,本無國君,為眾人謀利,以抗異類,無論黃,炎,玄,堯,舜,禹都只是為這地上生靈所立。我兒為祭司之女只信這天地,鬼神并無須忠于何國君侯。兒剛才大談用兵之道,母親只想兒知道,知用兵之災者方能善用其兵。”“知用兵之災者方能善用其兵。”“正是如此,干戈一動,君侯只是少了地位或滅了家族,可是那些世代居于土地上的子民卻是血流成河,十室九空。所以母親以為晉能不舉烽煙而滅虞實是大幸,雖然虞國子民或被掠走為奴。”想不到母親一個女子竟然心懷天下,與之相比我所認識到的用兵之道,小小謀算實在是小兒的可笑之談了。“妘兒受教了,從今開始必好好冥思,以天下生靈為重,勿論個人得失,”我重重地頷首道。“然,妘兒啊!母親多希望你只是一個凡人啊!母親只愿你能找個良人幸福一生,而不是做什么祭司,或如我們這般流落諸國。”感覺有一滴淚流到了我臉上,母親在哭,定是想起我父親了,所以不愿我重蹈覆轍。
“母親,母親”我小聲地喚著她,假裝沒有發現母親的悲傷“今日怎聽不見弟妹動靜,昨日此時他踢得甚歡,為何今日這許久都無生息呢?”“許是睡著了!和你小時候一樣冬天犯懶”母親回道。“這樣啊!他老賴在母親肚子里,都不出來陪妘兒玩,真是懶呢!”我嬉笑道。“嗯。”“對了,母親,今日我遇見的那位將軍被喚做里克,母親可知此人否?”“倒是聽說過,此人嬴姓,里氏,名克,是晉國卿大夫,晉獻公的股肱之臣,是一位能征善戰的統帥。”“那晉獻公文既有荀息,武亦有里克,真是一個明君啊!母親能否告知兒晉國的事情呢?妘兒想以后長大了去晉國走走。”“善,那母親就給妘兒說說晉國,雖然母親也只是從你父親那里得知一二。”母親換了個坐姿,我亦從她膝上而起端坐在母親對面。
“周公旦誅滅唐時,成王誦約以其弟虞以唐,稱唐叔虞。從唐叔虞之子燮父起,唐叔虞的國就被稱為晉國。晉侯燮薨,子武侯寧族立。武侯薨,子成侯服人立。成侯薨,子厲侯福立。厲侯薨,子靖侯宜臼立。靖侯薨,子僖侯司徒立;僖侯司徒薨,子獻侯籍立。獻侯籍薨,子穆侯立。然而這代代父子相傳的侯位,在穆侯死后出現了變局,也就是曲沃代翼的開始。”母親說著舉起陶碗喝了一口清水。“穆侯育有二子,長子仇立為太子,二子成師也就是此后的曲沃桓叔。然,穆侯死后其弟殤叔自立為王,太子仇被迫出走,四年后太子仇帥軍推翻殤叔而登位,是為文侯。晉文侯十年,周幽王立褒姒為后其子伯服為太子,廢除申后,加害原太子宜臼,致使申侯、繒侯和犬戎各部攻宗周。周幽王為取悅褒姒,數舉驪山烽火,失信于諸侯。結果,被犬戎兵殺死于驪山之下。周幽王死后平王宜臼和攜王余臣各自稱王,造成周室二王并立。文侯二十一年,晉文侯殺周攜王使周室歸一,文侯助平王東遷勤王有功,周平王賜晉以邠、岐之地。故晉文侯擁王攘夷使得疆土遼闊,晉國在諸侯國中的地位也一躍而起。”
“那后來呢?什么又是曲沃代翼?”母親把那些枯燥的史事,如故事般與我道來,正和了我的心性,有點欲罷不能了。只是說了那么久母親的臉色越發蒼白,我忙搖手道:“算了母親,還是明日再說吧,已晚你應好好休息,莫傷了腹中弟妹。”母親又喝了一口水笑了笑“難得我兒能靜下心來聽這史事,母親也說得興起,就讓母親把知道的晉國之事都講完吧。”“那累了,就得睡哦,不得逞強“我說道。“諾”母親掩袖而笑“晉文侯仇薨,子昭侯伯立。昭侯封文侯弟成師于曲沃,為曲沃桓叔然曲沃邑大於晉都翼。此后大臣潘父弒殺了昭侯,迎桓叔入翼。之后晉人發兵攻桓叔,桓叔未曾立侯。晉人立昭侯子孝侯平,誅潘父。曲沃代翼第一戰以曲沃敗而終。此后桓叔薨,子曲沃莊伯鱔立。孝侯十五年,莊伯在翼弒君。晉人攻莊伯,莊伯逃回曲沃。晉人立孝侯子鄂侯郄。鄂侯在位短短六年就亡故了,莊伯再次發兵奪位。此時周平王使虢公將兵伐曲沃莊伯,莊伯走保曲沃,晉人立鄂侯子哀侯光。曲沃代翼第二戰仍以曲沃敗而終。莊伯薨,子曲沃武公稱立。曲沃武公發兵攻打晉君,成功地擄走哀侯。晉人乃立哀侯子小子為君,是為小子侯,然曲沃益彊,晉無如之何。與此同時諸侯國中,魯弒隱公,禮樂開始崩壞,周王室式微。小子侯在位四年后,被武公誘殺。虢仲再伐曲沃,立哀侯弟緡為晉侯。在齊桓公稱霸那年,曲沃武公又伐晉侯緡,滅之,盡以其寶器賂獻于周釐王。釐王命曲沃武公為晉君,列為諸侯,於是盡并晉地而有之。至此,曲沃代翼。歷時六十七年,前后三代君主,終是成功。晉武公在位兩年薨,子獻公詭諸立。”“母親此乃天意否?如是天意何須如此費盡三代人周折,如不是為何終得曲沃代翼?”我問道,我總是對父親所說的神能,天命而疑惑,覺得萬事必有因果。“此乃天命,但天命必要人為,人之所為才能有天命運轉的契機。”母親真是對我父親的話無不推崇啊!
說了兩個多時辰,終于到了晉獻公,我所生存的這個年代,我用期待的目光望著母親。母親似乎早猜到了我的心思,溫婉的聲音又開始徐徐道來“獻公因其父活捉戎狄首領詭諸而得名。獻公五年,晉滅驪戎。獻公六年用大夫士蒍離間富子與公族子弟之計,于獻公八年兵刃車廂城盡滅曲沃桓公、莊伯子孫,鞏固君位。奉行尊王政策,提高聲望。獻公九年擴建舊都翼定名為絳。獻公十年桓、莊余族逃亡虢國,虢公兩度攻晉,獻公將舉兵伐虢。士蒍進諫獻公,指出虢公兇殘而無德,不體恤百姓,必生災亂,勸獻公且待其亂,獻公遂罷兵。獻公十六年,擴大軍隊,公率領上軍,太子申生率領下軍滅耿、霍、魏三國。可謂戰功赫赫。”母親說到這里打住了。“那獻公二十一和二十二年呢?”“獻公二十二年冬,滅虢,虞,不是我兒親歷嗎?怎問母親?”“我聽那里克將軍說獻公逼死了太子申生,現又討伐公子重耳和夷吾。”“母親不知,應是不久前之事,晉國離虞甚遠,你父也多擔心虞國家內沒有多做探聽。然,許是赴周幽王廢嫡立庶的前車了。”
我點點頭,不止那周幽王為了褒姒,商紂不是亦為了妲己殺了王后追殺二子,可見古今類似,無多君王會吸取前車之鑒。權欲到了一定的時候,再是英勇神武的君侯也難免有隨性之處。如我父親這般一生只鐘情于一婦的丈夫,實是世間少有,只可惜,如今亦是拋棄我們母女而去,讓我恨卻亦恨不起來。母親說已晚,睡吧,明日給我縫件兔毛袍子。我只是想著那晉兵能獵到野兔,明日我定再去那片深林為母親獵些野味補補,說不定能早日見到我那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