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禁火節
- 妘姬春秋
- 昕曉
- 4584字
- 2012-08-31 17:54:31
轉眼就到了禁火節,這個節日源于遠古時期的火崇拜。冬至后一百零五日,就是禁火節了,每年這時為了祀火各家都要止熄一次,食生冷之物,然后再重新燃起新火,稱為改火。改火時,要舉行隆重的祭祖儀式,將谷神稷的象征物焚燒,稱為人犧。我宿在吳晗家已經一個多月了,吳妤現在對我甚好已不再清早來擾我清夢了。我隔三差五地帶她去山上挖參,每次都只是在山上呆兩個時辰,收獲各不相同,有時只有一支,有時可得四五支。我們都拿去風陵渡渡口兜售,只是我和吳妤說好了,每次只售一支。人離鄉則賤,然而物卻以稀為貴,因此每次都能賣到好價錢,有人為了得參,還提前給了訂金。吳妤已經不用再去采野菜了,想吃時就可以去市街買來,還有她心心念念的鮮肉。只是吳晗怎也不肯換做別的行當,依然每日去風陵渡尋活,我想可能他白天不愿對著我們兩個小兒。
禁火節的前兩日,吳妤迎來了她十二歲的生辰。自從第一次賣參后,此后每次所得我都分成了四份,一份給了吳晗,想來他的那份都花在了楚館的姑娘們身上。一份給了吳妤,她把錢積著,老是想著冬天給自己置一件皮襖,可能此前的冬天她被凍怕了。一份我自己留著,只為以防萬一之用,至少目前為止我還沒有離開他們的打算,畢竟尚且年幼,外面兵慌馬亂的。還有一份,依然是給吳妤做家用,還特地叮囑她千萬不要與給她個人那份混起來。吳妤其實挺精明的,即使我不提醒她,她亦不會將自己那份拿出來花用。
那日,我和吳妤在家準備好了禁火節時的食物,就被她拉出去逛街市了。吳妤說,自己生辰,吳晗可能忘了,如今有點小積蓄可以自己添點女兒家的玩意。我對這些東西無甚興趣,純粹只為伴她。她總是挑三揀四,拿些小玩意過來問我如何,我恩恩哈哈的,她卻樂此不疲。她買了些發簪,耳墜,最后看上了件淺紅色的長裙,只是那裙子非一般庶民的著裝,許是給貴女們備的,價錢不菲。她比了又比愛不釋手,一直猶豫了很久都下不了決心買下,店主有些不耐煩地催著。“既是喜歡為何不買?”我問道。“甚是喜歡,只是節日里穿著一次,卻花如此多金,不舍也,”她不好意思答道。我笑笑,從自己懷中掏出錢袋,拿出足夠的金遞給店主“我買了,給她吧。”店主連忙殷勤起來,又拿來佩飾,玉玦等,我隨手挑了幾塊都買了下來。然后對吳妤說“姐之生辰,弟無物可贈,就送這些聊表心意吧。”她拿著東西都有點感激涕零了,我最怕見她哭,趕緊叫她一起回去。
到家不久,吳晗也從渡口回來了,最近他的面色越發不好,許是渡口活重,晚上他又沉迷紅粉堆中把身體弄垮了。不過他今日夜里卻沒有出去,晚膳后,他叫來吳妤,然后從懷里掏出個圓圓的銀盒來,遞給吳妤“妤兒生辰快樂。”吳妤接過一看甚是精美不由大喜,“這是燕國的胭脂,為父從上月起托了多人才入手的。我兒已是十二金釵之年,再過三年就是及笄,是該好好學學女子的妝扮,舉止了。”繼而對我說道“云是懂禮之人,望能教小女禮儀,晗只有此女愿能許以富貴。”我眼睛轉了一圈道:“云能采參,妤可賣參,與我在一起不就是富貴了嘛?”吳妤聽了這話,氣著跑來拍了一下我的頭“黃口小兒休得胡言,叫你教你就教了。”“諾,諾”我向她揖了一禮,吳晗在一邊笑開了。雖非親人,但也其樂融融。
禁火節,吳晗帶了我兩去宗廟看祭祀,晉國的禮數與虞國無甚差異,許都是姬姓子孫的緣故。在虞國時,每次父親都帶我參加禁火節的祭祀,所以我也無甚興趣,雖說我敬懼鬼神,但母親亡故之后我已不愿再用自己的神能。來了芮城后,再也沒有用過父親所教的冥思之法,我只想與吳氏父女過著平靜而又安穩的日子。吳妤今天盛裝而來,當然和在虞國時父親的姬妾,大臣們的姬妾貴女們仍是無法相比的。但是她穿著淺紅的長裙,佩著琳瑯玉佩,垂了耳墜,雙髻上插了珠花,原本清秀的瓜子臉上抹了胭脂,加上她長長的鳳目眼波流轉,著實好看。想不到才十二歲的女孩就能長得如此秀美可人,我都有些羨慕她了。雖然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長得不錯,可是現在的我有著濃粗之眉,老是那兩件男子衣裳,怎比得上吳妤呢。太是沮喪,太是無奈啊!我站在吳妤身邊接受著旁邊年青男子對吳妤投來的注目禮,只覺得渾身不適。
好不容易儀式結束,吳妤卻拖我一起去洛水邊踏青,這時節梨花已開,隨風飄散,水邊楊柳更是抽出新條,頗有依依之感。無數青年男女結伴在洛水邊游玩,更有適齡的男女在互相吟誦著求愛的詩經。吳妤東張西望著,我覺得挺好笑的她方才十二,卻已想著踏青尋伴了,原來今日如此打扮是為此時所用。“云,我們已來一會兒,怎無人搭理我們啊!”吳妤問道。“兩個小兒,搭理有什意思?再說今日我未帶參。”我笑道。她啐了我一口“你才是小兒呢!我已是金釵年華,父親說了再過三年及笄就可出嫁了。定是丈夫們見你這小兒在我身邊不敢近前來。”這,這,怎可如此說我!“即如此,那云小兒這就告退,姐自當好好用三年時間挑選夫婿,”我連忙閃到一邊,咳嗽了一身,朗聲念到“有美人兮,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剛欲嗔怒,就見有幾個年少兒郎走了過來,看來我這招甚是管用。我亦不愿一直這般跟著她壞了她的好事,就一個人沿著洛水往風陵渡散步而去。
風陵渡今日比往日冷清了許多,只有幾條船泊在河邊,是了這黃河的雄壯怎能比得上洛水的綿綿,相依相偎的男女們自是去洛水邊踏青了。平日只顧賣參,也無多賞風景,今日索性一人倒可悠哉。我沿著河岸往上游漫步,遠眺河兩岸可見連綿的群山與密林,有飛鳥路過卻見那河寬不愿渡去,走著走著已是半山殘陽。
想折回渡口再往城里去時,忽然聽見一陣金戈相交之聲從河邊的一條舟上傳來,清晰異常。我的心不由一縮,今日人煙稀少,還有誰會在這里砍殺?周圍看了下皆是平地竟無一個可以藏身之所。就在此時,忽見一人從泊在河邊的一條舟上躍入河中,在河水中艱難地邁著步子跌跌撞撞地朝我這里過來。“救我,救我”那人向我揮著袖子而來,直到十來步遠時,雙方才能看清。他看著我臉從原來的期待變成了失望,想來也是,我這個八歲稚兒如何能救得了他呢?來人身形高瘦,穿著一身玄色的士袍,下半截已被河水濕透,發髻散亂長發披在肩上,略微蒼白的臉上兩條劍眉微微蹙起,眼瞳幽黑,眼神卻帶著頹廢與無奈,看似十五六歲的少年。他想了想繼續朝我跑來,許是他覺得我即使年幼,但兩人總比一人來得安心些。刺耳的金戈聲又響了一陣忽然安靜了下來,那少年停下腳步回頭往那舟上張望起來。我想大概是他的侍從與誰在拼斗,而現在聲止,大至殺戮已完,少年在期待走出來的是他的侍從。這時從那舟上忽然躍出一人來,大白天的竟然是一身黑衣連臉的下半截也被黑巾包著。我一驚,這明明是刺客妝扮,定不是那少年的侍從。果然那少年又驚叫道“救我”竟然毫不猶豫地奔跑到我的身后抓住了我的雙肩。他本比我高了許多,力氣亦比我大,我絲毫躲閃不得,只能站在那里當他的擋箭牌。那刺客目露兇光,見只有我們二人,就慢慢地踏著步子,走了過來,一步步象是踩在了我的心上。我命休矣,我不由閉上雙眼,忽然間腦中閃出必須自救與救那少年的念頭,然后睜開眼時看見那劍客已朝我們揮劍而出,但動作極慢,我完全有逃生的時間。于是我肩頭一扭掙脫了那少年的雙手,腳往后踹在少年膝蓋上,那少年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劍客的劍從我頭頂刺了一個空,他看了看我臉有怒色,這次一劍往下向我刺來。我亦不慌忙,從懷中掏出麒麟短劍,出鞘,身往前傾避過刺客那劍,緊接著聽見了刃入肉之聲,我的短劍已刺入刺客的胸口。只是我力微弱,入肉不深,沒有危及他的性命。那刺客先是一驚,然后感到無傷性命,竟臉露幸色,然而就在這一瞬,那少年在地上滾到我身邊,伸出雙手狠狠地將那短劍推入了刺客胸膛后又一下子拔了出來。一股熱血忽地就撲到了我的臉上,“啊”我不由大叫道,眼前似乎又閃現了當日劍客茲殺死御夫的場面。撲的一聲,那刺客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少年扔了短劍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身邊,喘著氣,他見我兩眼發直,就伸出左手在我眼前晃了兩下。我不由怒從中來,出手拍去了他的左手,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好好的節日被這家伙給糟蹋了,弄得我滿臉是血,衣上也有斑斑血跡,這可是我母親親手所制,想來不由心痛。我默默地站了起來,撿起被拋在地上的短劍,往河邊而去。那少年亦站了起來,隨我而來“小兒,小兒,你且等我。”我回頭又瞪了他一眼,他驚了一下,可見我滿臉鮮血,眼含恨意自是看來可怕。“小兒莫惱,我亦不是故意的,今日救我,必會相報,”他說著朝我揖了一禮。我不理他,到了河邊就挽水洗起臉和手來。他亦學我的樣子,搽洗起來。此后我又將短劍放入河水中洗去血水,用衣擺擦干,只是洗了多遍,那劍鋒處在夕陽的照射下依然透著血光,令人肌膚生寒,好好的一把劍今日卻飲血開封了,我嘆了一口氣還劍入鞘,再重新放入懷中。我轉身離開河邊,那少年亦擦洗好,見我不理他就走,立即趕了上來堵了我的去路。“咦”他叫道“小兒甚是好看呢!怎的剛才劍眉濃粗,現在卻成了新月柳眉?膚色白膩,杏眼含嗔,梨渦淺見,唇若點櫻,纖巧削細,烏發如墨。小兒真真桃李之色,莫不女兒乎?”我傻眼,想不到一洗之下,將早晨描繪好的濃眉給洗丟了,“胡說什么,我乃丈夫,休得辱我”現在只有死撐到底了。他若有所思,然后不知為何笑了一下“小兒,今日救我必要回報。我名夷吾,小兒如何稱呼?”夷吾,夷吾這名字怎是如此耳熟,似在何處聽過。“我名云,天上之云,”我總是這樣解釋著自己的名字生怕讓人想到那個妘字。“云小兒,可是芮城中人?”夷吾問道。“非也,我乃越人,因家母亡故,一月前來投奔芮城的叔叔,”我道,又不由惱恨自己,有必要與他說得如此明了嗎。“小兒,我有一事相求,”他又說道。“何事?”“小兒可會梳髻否?”“啊?”我啞然,敢情他這么大了不會自己梳頭啊,“會。”“請以幫我,”他從懷中掏出一把角梳,這人也奇怪既然不會梳頭,卻備著梳子為何,難不成到處找人幫忙。我嘆了一口氣,上前接過他的梳子,讓他坐于地上,就在他身后幫他梳起來,他的頭發烏黑,象絲一樣披在肩上,還有淡淡的薄荷香味,這倒不是一份苦差事,看他樣子長得好看,我就委屈一下吧。只是他的束發之物,估計在打斗中丟失了,于是我順手拔下自己的玉簪插于他發上,“我的先借你一用,這是我母親之物,你必要還我的。”“然”,他應道。好了后他站了起來轉過身面對我,我的發簪給了他現下自己卻長發披下,平時不注意,現在才知道自己的長發已到腰間,被河風吹著飄飄而起。“小兒,真美,怎會是丈夫”他盯著我,看得我不由臉上一熱,“竟羞紅了臉,若不真是女子?”“休得胡說,”我哧道,趕忙將發挽了個男髻,從地上撿了根樹枝插在發中。
他又發愣起來,我不理他欲走“小兒,何處去?”他問。“天晚了自當歸家,我叔在家侯我,”這人荏是多事啊!“小兒,我有一請,”才剛給他梳了發,他又要要求什么真正煩人。“何事?”“小兒能否送我回梁?”他問道。“不行,我不識路,而且我只有八歲,若不歸家,我叔定會日夜尋我,”我搖了搖手。“我求過之,望見諒”他向我揖了一禮。“告辭”我亦向他揖了一禮。“告辭”他應道。于是我轉身快步而去,走了十多步,回頭去看,他依然站在那里望著我的方向。見他孤零零的樣子,忽然看見了母親故去后在林中的自己,不由不忍起來。算了算了,即便我不知梁國在何處,但我可以問那些林間生物,他既失侍從,又遇刺客,連發都不會梳,這樣扔下他孤單一人甚是可憐。母親常說要為人于善,這次送他回梁,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我嘆了口氣,往回向他奔去,他見我朝他而來,不由顯出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