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吳妤，攜手來到了芮城城門，跟著進城的人排隊接受守城士兵的盤問。輪到我們時，守城的士兵卻是認識吳妤的“吳家小女，今天又上山挖筍了？”吳妤笑笑，從籃里拿出一支筍來遞給那士兵“給軍爺晚上用，”然后又指了指我“這小弟是我家遠房親戚，家中母親亡故已無他人，故從越地來投我父?！彼€記得他父親曾提我口帶越音之事。那士兵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除了這濃眉外，還真有點象你?。∵M吧，進吧。”這士兵竟然說我除了眉毛以外長得象吳妤，定是想說我長得象女娃吧。于是吳妤拉著我快步往城中走去。

吳家在芮城西面的一條小巷子里，有一個簡單的院落，院中有口井，種植著一些果樹。里面是三間草房。吳妤指著草房說：“正中那間，是正廳旁有廚房供我們用膳時和來客時使用，往里是我父居所。東面那間是我臥房，只有西面那間是空著的，不過里面堆了我父親制的竹炭，存了點米糧。若整理一下應有空處可供云小兒住宿。茅廁在西屋往后走二十步處。父親尚未歸來，但定是留你的。不如我們這就開始整理干凈?！薄爸Z”我立即放下背上的行囊，和吳妤一起拿來掃帚，提來清水，進了西面那屋。屋中朝南處有一矮窗，我們將竹炭，米糧分類，堆在了屋子的東北角，騰出西南空地，然后灑掃一番。再一起搬來，吳晗屋中多余的席榻，雖只有兩張，但我身量瘦小已是足夠。吳妤還找來一張矮桌，我將它放在榻前可供置物。就這樣簡簡單單，我已十分滿足，畢竟可以與人同住在房屋之中了。

一切弄好，我就和吳妤在正廳邊的廚房準備晚膳。吳妤用釜盛了米，我將切好的筍和山菇放入其中，加了點鹽。她不解地看著我“這白米之飯放了這些能食否？”我朝她笑了笑“妤姐姐嘗過便知鮮美?！眳擎ビ种罅斯S絲，這家中不見有肉和食油，想必平常人家無此奢侈之物。不由想起以前虞國家中頓頓有肉的安逸生活，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已一無所有了，和母親在一起時尚未有此感覺。吳妤見我不出聲，覺得我定是嫌這飯菜簡陋“云小兒，這膳食比不上你家乎？你總備有肉干。”“無，家中亦甚貧，那肉干是旁人丟棄的死馬所制。若能守獵，我等亦可腌制肉類得食?！薄靶海桥c我父說何時上山狩獵，除了你的肉干，我上次有食肉還是元日之時。”“可”我回道。

晚飯時分，吳晗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來了，可見那風陵渡的活甚是累人。他一入正廳就看見了我，驚道：“云小哥？”我忙一揖到地嚷聲說“云，家母病故，已無家人，不知何處是鄉里，故無投奔之處，望吳公能夠收我?！彼ǘǖ乜粗?，我又道：“云，讀過詩書能字，會挖藥，捕魚，狩獵定不會拖累吳公，只求一棲身之所可擋風雨?！薄斑@怎了得，云小哥快快起來，”他上前從地上將我扶起道“家境簡陋，云小哥不見怪已是我吳晗之幸，小哥年少識字定是世家后人，吳晗能留之實為有福。小哥切不必見外，放心住下即可?！焙押?，我們在桌邊坐下，吳妤端上了米飯和煮筍，三人便開始用膳。吳晗和吳妤一樣也是第一次見這雜炊，都食得有點小心翼翼，吃了兩三口覺得其中滋味，放心大啖起來。我則在一邊斯里慢條地吃食，未到一半那兩人都已食完，吳晗另又添了一大碗飯。他笑道“小哥不必管我等，自將慢慢食來可?！蔽也缓靡馑嫉叵蛩α诵?。

飯后，吳妤去井邊洗碗，吳晗與我對坐著聊天。這天下間有姓氏者多為貴人，故此我逢人只說自己叫云不提姓氏，而吳晗做為一個樵夫卻有吳姓，如那守城士兵見到吳妤時也有禮招呼可見是這姓氏讓人生敬。吳晗說其祖上為古公亶父，本隨族人居于虞國。因他為支族庶子除了姓氏外無家產可繼，早年喪妻后就帶著女兒妤離開了虞國來到晉國的芮城求生。這芮城靠近黃河，又有風陵渡，往來商客頗多，他冬日伐竹制炭，夏日在渡口做舟纖索，為以度日。我聽后打趣道“吳公，即密制竹炭賣于王侯，定可存金興業?！彼嘈α艘幌隆澳切x宮中采購的寺人甚是奸詐，每次所給只夠為生。到是黃河對岸的秦國來采購者誠不欺我，只是這炭只能售于秋冬，過了時節已無收入。故此只能在渡口尋活養家糊口。妤兒所挖之筍也只春天，入夏無筍可挖，只能采山菜為食?！币娝f得可憐，看來明日起我亦要分擔這家中生計了。此后吳晗說讓我對人稱是他越地投奔而來的遠房侄兒，讓我喚吳妤為姊，喚他為晗叔，他和妤喚我云。我堅持不與他姓吳，他有點悻悻，本想收我為義子可以祭那祖宗家廟的，如今只能嘆獨生了一女。我想我父親必也同這吳晗一般遺憾吧，否則為何時時把我當作男兒來養。

夜里，我讓吳妤幫我找了個大桶來，自己挑來清水煮溫后，躲在屋里沐浴。然后在井邊洗衣，卻見吳晗穿戴整齊，他竟然穿了一件賢士袍戴冠，而不是一直的樵夫裝扮。向我笑了一笑，就出了門去。我見吳妤從后面走來問道“晗叔，這是去哪里？打扮甚是風雅呢?！眳擎サ蛧@道“這樣打扮能去哪里呢？父喜上楚館，都怪我母早亡。這家中本可有存，卻讓父都用在那些吳娃身上，今冬何來金于我置袍呢？”說著她不再搭理我轉身回自己房中去了。原來吳晗愛上青樓楚館??！原來沒有妻子的男人都是耐不住寂寞的??！我不由又想到了父親，沒有母親的他是否已經投入越姬婕的懷中或者另得新歡。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早晨，吳妤來喚我起床，換了一個地方，上半夜總是東想西想沒有睡好，到下半夜才得入夢。剛入夢不久，就被叫起，心中很是不舒服，如在那洞中母親總是在日出很久后才喚我的。不過如今寄人籬下自不能多出怨言。吳晗不知昨夜什么時候回來的，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不過神情倒是不錯。三人用了早膳的栗米湯，吳晗便一副樵夫打扮地去渡頭尋活了。吳妤說讓我和她一起上山摘菜，我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上山挖筍又無金可換，吃食已存數日，不如將我昨日所挖之藥拿去藥鋪換金?！彼肓讼氲馈翱伞薄Ｓ谑俏覀儗⒆蛉胀诘降纳絽诓寄抑?，我背于身后，出門往城中最大的醫館而去。

到了醫館，那大夫是認得吳妤的，就說“吳家小女，現在已不是冬天無需炭矣?！眳擎λＡ艘欢Y道“非炭，乃是山中之藥?！蹦谴蠓螯c點頭，吳妤示意讓我將山參取出呈上。我卸下背囊，從中取出兩支山參，放在大夫面前的柜上。那大夫瞄了一眼道“兩支小參，可換金兩錢?！眳擎ツ標企@詫，轉而喜悅，定是想不到這東西真能換金，而不是普通晉國錢幣。而我卻知那大夫實是見我們年幼誆我們，這般大小的參在虞國一支都要金八錢左右，竟欺我們不識貴重。吳妤笑著就要把山參推到大夫面前，我趕忙把山參攬回放入背囊中“不賣了”我說道。吳妤和大夫都吃了一驚，我不等吳妤開口就拉著她往外走，“那小兒，金五錢可售否？”大夫在背后叫道。吳妤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大夫想詐我們，這藥定不會低于金五錢之價，她回過頭惱道“你這大夫欺我們年幼，待我回去告訴我父，再不售炭于你。”

走了一會兒，吳妤問我“那既不將藥售予醫館，又能售于何處呢？”我想了想道“風陵渡，渡口人來人往必有識寶之人，你父將炭售于秦人比晉價高，我等也可以售于秦人以換金?！眳擎c了點頭“然也，秦人久居西北，為人爽快，這渡河之人皆為士人，劍客定能賣到好價。”于是她拉著我出了城門，往西南的渡口而去。

黃河在風陵渡往東轉角，風陵渡成了黃河上最大的渡口，黃河要津。風陵渡因風后陵而得名。上古時，黃帝姬軒轅和蚩尤戰與琢鹿之野，蚩尤作大霧，黃帝部落的將士頓時東西不辨，迷失方向，無法作戰。此時，黃帝的賢臣風后及時趕來，獻上所制的指南車，給大軍指明方向，擺脫困境，戰勝蚩尤。在這場戰爭中風后被殺，埋葬于此，建有風后陵。聽聞遠古的女媧之墓也建于此地。風陵渡口，黃河，渭水，洛水交匯，可謂云山連晉壤，煙樹入秦川。

我們到了后先找了一下吳晗，可惜沒有看見他的身影，許是何處纖索而去。于是我在渡口邊解下背囊，打開攤在地上，蹲坐在那里。吳妤看了看我問“即已到，怎不叫賣？”我不好意思說道“羞矣，不知如何開口。”那吳妤覺得我的話甚是好笑“堂堂丈夫，雖年幼，怎可羞澀?？次业摹！闭f著她雙手捂口大聲吆喝道“賣藥咯，上好的山藥哦！新鮮剛挖的哦！還水靈靈呢！”我差點沒暈，原來她當筍來賣了。我拉了拉她的衣擺，小聲說“是山參，無須說水靈靈，只說大補健體即可?！薄澳悴辉缯f”她對我白了一眼，又扯開嗓門叫道“山參??！上好的大山參?。〕粤丝梢詮娚斫◇w，益壽延年，十天不睡覺都行??！錯過了就見不到那么大的了。”吳妤果然有商才，就給她說了兩句，她就可以兜售之詞滿嘴了。不過一會兒，從渡口就圍上了好些人，有些人指指點點，有些人交頭接耳，忽然從人群中走出一個清瘦的劍客，上前看了看我們的山參，就放下一錠金，拿了其中一支然后甩袍就走了。接著又來了一個劍客仿效剛才那人一樣留下金后拿了山參就走。當中都不曾與我們說過一句話，吳妤張大了嘴巴，過了很久，忽然用很小的聲音對我說“云，云啊！這一錠可是一斤啊！我們，我們發財了！”“嗯”我面無表情，不想她會如此激動兩眼都放光了。

賣了山參后，我們就在渡口等吳晗回來。我見這來來往往之人，多為秦晉，也偶有楚人，許是來晉國謀求仕途的，畢竟晉獻公也算是當今強侯，知人善用之人。直到傍晚我們才在渡口等到吳晗，原來他去下游拉索了。他見到我們微微有些吃驚，吳妤立即上前將我們賣參之事告訴了她父親，我亦拿出了到手的金子呈給他。他笑著說“云，甚慧。留著自用吧。”其實這金于我并無大用，我只求一宿三餐便罷。于是我硬是將其中一錠塞到他懷中，另一錠求他幫我換了些碎金和晉幣。

三個人回到城里家中，我和吳妤正要做飯，吳晗卻早早沐浴換好了賢士袍冠就出去了，我知他定是今日得了金，要去那楚館找相好的姑娘。吳妤有些憤憤的，對我低聲說早知如此就不該把金給她父親。我笑了笑，這傻姑娘終是體會不了，諒解不了他父親的寂寞。于是我拉著她的手，把換來的碎金都放于她手中“這些給你家里花用，我還有晉幣今晚我們去飯館吃吧，勿用做了。”她一聽要上飯館吃飯，立即笑臉如花，放下手中的鍋鏟，退了巾裙，去井邊洗手搽臉，然后就帶著我往城中最大的飯館而去。

想不到吳妤還是個饞嘴姑娘，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我忍著笑。忽覺得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也不錯，雖然吳晗有所好，但吳妤卻純粹得可愛，兩人都心地善良，確是可以托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