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裔宮富麗堂皇，不愧是西宮之首。我坐著鑾駕到殿門口的時候，下令停下。王敬跑到我跟前很不解，我開口道，“本宮自己走。”免得遭人口舌，說我不孝不恭。那樣，罪名可就大了去了。

坤裔宮的大太監尚喜大聲唱到，“太子殿下駕到。”一路上都是跪地的聲音，一位兩鬢已白的華衣夫人由人攙扶著映入我的眼簾，扶著她的人正是軒轅濯夫婦。他們三人是臣，而我是君，當行君臣之禮。只是在他們彎腰下跪時，我立即抬手道，“一家人，不必多禮。”

“禮數不可費。”懿夫人的聲音帶著一點點沙啞，像是感染了風寒一樣。他們還是堅持著彎腰欠身，“參見殿下。”

“娘娘免禮。”我等她直起身后才抱手作揖，“兒臣見過母妃，祝母妃金安。”并且親自扶她做到上位，向她敬茶。

“殿下快快請起。”飲完茶，她立即拉我起來。“這是你九皇兄和九皇嫂，你大約沒什么印象。今后，咱們就是一家人，若有什么不當的地方，請殿下包容。”

我在軒轅濯對面坐下，揮手讓所有人退下。宮門關上的時候，空蕩的大殿只有我們四個。我端杯淺飲，等他們先開口。

他們比我想象中更要深沉，三人誰都沒有說話。我抬眸直視軒轅濯，沖他友善地一笑。單單，只是一笑，再無其他。

“殿下還讀書嗎？”軒轅濯的聲音很好聽，恍如緩緩長流的溪水，悅耳動聽。問的，卻是廢話。

我點頭，“學無止境，我年紀還小更要讀書學識呢。”我不會主動示弱，他扯我也扯，我要看看究竟最后是誰急。

“殿下，我們有什么能夠幫到你的嗎？”這話算是直接吧？懿夫人慈眉善目地看著我，不過我總覺得她和我的母親還真是有些像。

尤其是她那依舊如遠山一樣的黛眉，不畫而美，宛若水墨江山。我微微一笑，“母妃的眉，甚美。”

她的臉恍然間變白，然后才恢復笑容一笑，“多謝殿下夸獎，皇上當年也是這么說的。只是現在人老了，皇上便不愿意再看一眼。”

我絲毫察覺不到她對父皇的喜歡和尊敬，反而有著一股恨意，是那種恨不得的恨意。我看向軒轅濯的妻子，“嫂嫂芳名？”

“妾身索琳瑯。”她朝我欠身溫和說道。

我笑笑，終于明白父皇的擔憂。她的父親應該就是守衛邊關的索肅，一個遠在天邊手握重兵的大臣。“嫂嫂有禮，我來時沒有吃多少，可否麻煩嫂嫂前去準備些點心？”

“妾身遵命。”她又拂了拂身，轉入后殿。她這么聰明，當然知道我有意支開她。我繼續看這對母子，決定一擊即中。

我嘆息開口，“父皇開天辟地選立女子為chu君，我亦是萬般無奈。眾位兄長，哪一個不是比我強上千百倍。何苦如此，讓我徹夜難安。九皇兄，我真是羨慕你，良妻美眷，伴母膝下。而我，五歲喪母，七歲被廢，光是冷宮就待了整整八年。”

我能夠看到懿夫人眼角的淚意，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母妃，后宮之中做人真不容易。原本好好的一顆赤子之心，活活被扭曲成為黑心肚腸。父皇的意思我明白，他希望我能夠有您與皇兄作為靠山。”

“坤裔宮很安全，有話我們兄妹直說。”軒轅濯像是不習慣我的拐彎抹角，“你是來宣讀戰書，還是聯he擊敵？”

“若是后者，鳳不知我們兄妹是否同仇敵愾。”我一挑眉，直視他的目光。“請皇兄明示，以誰為敵？”

“誰威脅到我們，自然誰便是敵人。”軒轅濯身上有一種讓人極為舒適的氣質，總是淡淡的讓人忘記他的存在。大抵，是太會隱藏的緣故。

我繼續道，一手把玩著腰間的玉佩，“敵人只有一個，其他的都是meng友。我們兄妹齊心，定能齊力斷金。”

他淡泊的眼神逐漸碎裂，帶著激動，“你如何讓我相信？”

“誰都不想死，我不喜歡生命被人捏在手里。”我淺笑著，忽然覺得很是悲涼。“皇兄，除了他沒有人會希望手zu相can的。將來，這個皇位我定當雙手奉送于皇兄。只求，歸隱山林，安逸一生。”

“我也不要皇位，上面有太多的刺。”他的話讓我震驚無比，“我只是恨那個人，希望我們能一起手刃他。”

“為何這樣恨？”我問他和懿夫人，他們要對付的人是他們的丈夫和父親。有什么仇恨，會深到這個地步。

懿夫人目光中帶著怨恨，那種毫不隱藏的怒氣讓我都感到壓抑。“原以為他對我有感情，卻不知他只是將我當初替身。殿下，你知道嗎？這后宮有三四百個女人，其實都是替身而已。他這輩子只愛一個女人，那就是他的表妹雯洛翁主。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丈夫和兒子。可這個丈夫給我們母子的，只有傷痛。殿下啊！我們母子，一直到濯兒二十弱冠才相見。如此，怎能不恨？我恨不得親手把他qia死！”

“母妃，皇兄。”良久之后，我笑道，“放心，我們有的是機會。”

“你是太子，軒轅王朝的皇帝就是你。”軒轅濯起身拍我的肩，“只是它已經搖搖欲墜，破落不kan。在周邊國家人眼中，是一塊待宰的肥羊！如果你要皇位，就好好做一個皇帝。如果不要，就給別人。我們兄弟之間，不該再有爭端。”

“但是我們只有兩兄妹，其他兄弟只能靜待他們態度。”我對軒轅濯很真誠地說道。“不過，我想誰都不希望父皇活著。他，活得太久。”

垣熙六十年八月十八日，軒轅暄昭告天下，立我為太子，祭祀太廟奉告列祖列宗。離我被廢那年，整整三年時間。

我穿著復雜繁瑣的太子服飾，跪在父皇身后禱告上蒼，身后是諸位皇兄。司儀是張箋，他的聲音響徹在太廟，回蕩在百官百姓耳畔。

儀式完畢后，我接受諸位兄長與百官朝拜。我深刻感受到父皇緊抓著權shi不放的心情，將天下cai在腳下，看蒼生pufu在腳下，多么讓人氣血沸騰。我抬手道，“本宮定當不負父皇與眾卿厚望，恪守禮儀，德孝恭順，造福百姓，秉承皇恩。”

“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他們再次下拜，聲音里我聽到他們的心意。沒有勉強，倒是有一點接受。

不急，慢慢來。

父皇又拉著我的手，對群臣百姓說了很多，我沒有細聽。打量著我的五位皇兄，徭親王軒轅璞眼眸里有著些許安寧，理親王軒轅勵鋒芒盡斂滿是謙恭，殼親王軒轅鳴囂張不改依然狂傲，沁郡王軒轅濯風流倜儻瀟灑自如，固郡王軒轅蔚溫潤如玉翩翩獨立。是敵是友，誰都不知道。我要做的就是把他們五個與我擰成一股繩，一起打倒軒轅暄！

回光明宮的時候，軒轅鳴再次攔住我的去路。仿佛他的每次出現都是擋我的道，我甚至懷疑他上輩子就是塊擋路石。他還是那么囂張，就像是伸出爪子撓人的猛虎。“軒轅鳳，你給本王下來！”

我用腳敲了敲腳踏，抬轎的十六名錦衣衛整齊劃一地落轎。芍弋想扶著我卻被我拒絕，我帶著自認為最合宜的笑容仰頭看他。三年前，我只齊到他的腰，現在卻能平視他的胸膛。不過，看他那張囂張的臉還是很費力，“我不喜歡和王爺這樣說話，你蹲下或者我站遠，王爺選一個。”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略微蹲下身，抬頭看我。我略略站遠些讓他能夠盡量與我保持平視。他說話語氣一向很沖，這次也不例外。“軒轅鳳，你真是好本事，咸魚都能翻身。怎么著？不自稱本宮是被嚇傻了，擺不出太子的普來？那你可以不干啊，讓給我。”

說他直接他還真不是一般的直接，簡直就是腦子里缺根弦！把我比作咸魚倒也罷了，他居然這么明目張膽地讓我讓位。我挑眉看他，“你這么想當太子？”

“誰不想啊！”他嗤笑一聲，囂張的模樣里帶著無可奈何和失落。“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居然挑來挑去還是選擇了你。”

他應該也有一腔抱負吧。也許他日日這般張狂，到處惹是生非，只是為了掩蓋父皇凌li的目光。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最得父皇喜愛。一，他能夠一眼被看透，不必擔心他會在后面戳一刀。二，他早就失去了人心，最多是個親王，對父皇的權威根本存在不了威脅。他不是不學無術，至少弓馬嫻熟。“我不配？”

“你是個女人。”他眼中閃過輕蔑，“不，還是個女孩。你知道軒轅王朝的周邊狀況嗎？知道朝內的fen爭嗎？”

怎會不知。文茂當初拿著一本《帝王要shu》讓我背誦熟知，他就在一邊和我說明朝內朝外的情況。或許，他說的還有欠缺，但應該是八jiu不離十。“我不知道沒有關系，王爺都說了我還小。等我長大了，總會知道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