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無艷江山
- 蕭瑟蘭成L
- 5042字
- 2013-06-19 14:02:01
五
清晨的陽光帶著一股盎然生氣灑在暢雪軒的小院里,絲絲縷縷地躍上千百竽翠竹,輕巧地擠入一池碧水中,偷偷探窺那水中睡蓮的冰清玉潔的動人花姿。
洛虞立在池邊,右手攀著身側的一叢翠竹,左手輕持蘭花絹扇,神情專注地欣賞著池中的一雙嬉戲游動鴛鴦。
踏莎從院門進來道:“格格,察木倫王子求見。”
“請吧。”洛虞吩咐道:“流碧留下伺候,踏莎你準備茶點。”
踏莎領命去了。
一時察木倫踏著孔武有力的步子進來了,見她搖著輕羅小扇,秀面含笑,朱唇微嘬,不施丹鉛,眉目比池中盛開的睡蓮更是清爽醒目。正是輕羅小扇白蘭花,纖腰玉帶舞天紗,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
洛虞扭身裊裊的福身一禮,請察木倫在池邊小憩的石桌旁坐下,繼而單刀直入的問:“王子今日來知所為何事。”
察木倫笑道:“本王是來送聘禮于格格的。”
洛虞和婉道:“聘禮大可由下人送來,何必勞王子親自走一遭,且還送到我這暢雪軒,著實是折煞我了。”
“常規的聘禮自是不用本王費心,只是送予格格定親之禮馬虎不得,親自來一趟才有誠意。”察木倫捧過下人手里的大錦盒遞到洛虞面前:“知道格格素愛琵琶,遂命人尋了來的唐朝年間螺鈿紫檀琵琶。請格格收下。”
“唐朝覆滅后,這螺鈿紫檀琵琶早已流落民間不知所蹤。沒想到王子竟能尋到,想來是費心費力的。王子有心了。”洛虞一汪春水清泠泠的眸中閃過十分驚喜的顏色,接下察木倫的定親之禮交予流碧囑咐著:“好生放回屋里。”流碧連連答應著小心謹慎的捧著禮盒進了屋。
這時踏莎端著茶點正過來,她一邊走,一邊轉眼看著流碧手中的禮盒,低頭笑了笑。然后,輕聲而平穩的上前將手中的茶點放在石桌上,隨即退下。
察木倫看了一眼桌上的奶茶,目光溫柔,嘴角漾起一抹笑“為格格費心費力是本王分內之事,理應如此。臨出門時本王還擔心格格不會收呢。”
洛虞平淡道:“王子來葉赫府送定親禮,想來皇上對和親已是點頭了,我一介女子有什么可違逆的。只是我一事不明,還請王子解答。”
察木倫道:“格格請講。”
洛虞正色的問道:“我們大清皇室宗親顯貴的公主、格格并不少,娶個公主于王子的前途益處頗多,王子何故費心思求親于一個小小殿閣大學士的庶女。”
察木倫真摯深情道:“格格雖不是高貴的公主,但本王傾心。”
洛虞冰雪玉潤的臉上慢慢綻開了溫婉動人的笑影,漸漸安然低眉。微風拂過,一池嬌姿怯怯的睡蓮,一嗔一癡,一顰一笑,柔情綽態、楚楚可人。
踏莎和流碧站在窗根下,看著池邊:“察木倫王子對格格是真心的好啊。”
流碧不以為然道:“不就是一把琵琶嗎,還真心的好。”
踏莎回臉道:“你是不知道這螺鈿紫檀琵琶的寶貴之處。這個琵琶可是是不折不扣的神品,琵琶一般都是四弦,而這個唯一一個五弦的琵琶,確切而言這五弦琵琶和四弦琵琶并不是同一種樂器,四弦琵琶是“曲項”而這件五弦琵琶是“直項”,即琴軫和相以及琴面處在同一面上。”
流碧驚訝道:“格格的那把楓蘇芳染螺鈿槽琵琶已是不可多得珍品。是大福晉命人尋了四五年才得到的。這五弦琵琶失傳已久,沒成想竟被察木倫王子尋了來。”
踏莎笑道:“可見察木倫王子對格格的誠意了。”
流碧眼珠轉了兩轉:“易求無價寶,難的有情郎。嫁得如意郎君是世間所有女子的心愿。”
踏莎嘆道:“雖說蒙古山遠水遠,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塞外風光卻是極美的。”
“再好的塞外風光,也沒有家鄉的山水美。”洛虞一面說著,一面進屋,看了兩個侍女一眼,徑自走到桌前。
兩人迅速的上前垂首躬身的侍立著。洛虞坐下身來,一面打開禮盒,一面道:“蒙古路遠,一去都不知何年何月有歸期。”說罷,她拿起螺鈿紫檀琵琶,來回撫摸著琵琶弦,低眉信手續續彈了彈,曲調未成情已生。然后,猶抱琵琶半遮面,定弦調音《十面埋伏》凌厲激揚之音頓起,楚漢兩軍決戰,聲動天地,屋瓦若飛墜。徐而察之,有金鼓聲、劍弩聲、人馬聲……使聞者始而奮,繼而恐,涕泣無從也。其感人如此。
暢雪軒院外,察木倫聞著金鼓戰號齊鳴,馬蹄似雷奔、刀戈相擊、氣息急促交織起伏,震撼人心的震撼之音。佇足回身微笑自語:“這才是我察木倫想要一生一心執手相伴的女人。”
五月五端午節,景軒、洛卿一家幾個姊妹及靖晏和一些八旗的格格、貝勒們相邀去京城西郊擊鞠射柳。
春日午后晴空泠泠如洗,暖風如醇酒。草長鶯妃的原野上,十幾匹駿馬奔騰飛馳,擊鞠王孫如錦地,玉鞍上柳腰柔,鞭聲催馬,隔門摧進打球名。八旗格格們爭奇斗妍的翩翩霓裳和王孫貝勒們錦衣華服在綠草萋萋的原野上形成一道百花爭艷的風景。
不遠處的小丘上出現五六騎人,領頭英俊公子騎著一匹高大的五花馬,一身華麗的錦織箭袍,腰里掛著鑲金綴玉的環佩香囊,通身的氣度雍容沉著如睥睨萬物,俯看山河,華貴軒昂的氣宇間透出渺渺的儒雅書香,眉宇間流溢著一股傲岸之氣,凌厲睿智的雙目,瞭望著原野上競相激勵的擊鞠。
但見,一個身手矯健英姿颯颯的緋衣少女單手控馬,馳驟如神,雅態輕盈,妍姿綽約,衣帶飄飄,往來奔馳如風,回旋自如,揮動鞠杖,所向無敵,連連洞穿對手大門,眾人紛紛鼓掌喝彩。緋衣少女縱馬馳騁在賽場上沐浴著柔軟的清風,滿目明媚的陽光,靈動的鋪灑在少女的巧笑嫣然里。
錦衣公子注視著緋衣少女的英姿淡淡一笑,握住韁繩的手一緊,一揚馬鞭,胯下的五花馬歡快的尥開四蹄飛奔,蹄聲如雷,疾風般卷去,奪過其中一人手里的鞠仗,乘勢奔躍,人似虎,馬如龍,運鞠于空中,連擊數十而馬馳不止,迅若雷電,幾名高手咸服其能。接著領著隊伍,分別采用快攻術、陣地進攻術、等連進數球。緋衣少女則帶隊用防守反擊術反擊進了十幾球直追對手。
雙方戰況激烈,你追我打,待到最后一擊時定勝負時,雙方紛紛率領著數名騎士策馬持杖爭擊一球。錦衣公子乘騎精熟,持杖馳馬如風回電激,一路越過過數人,瀟灑自如地一桿把馬球打進洞,姿態絕美,大獲全勝,立時一片勝利的高呼響徹整個原野。
緋衣少女上手緊緊握著馬韁,嘟著嘴,沉著俏生生的臉蛋。一旁的靖晏湊過身來:“妹妹,此人真是連騎擊鞠壤,巧捷惟萬端,厲害、厲害。
洛卿呼了一口氣,看了哥哥一眼,轉而看著遠處的錦衣公子,彈了彈緋色騎裝上的灰塵,一抖韁繩,打馬揚鞭疾馳而去,順手抽了一鞭錦衣公子胯下的五花馬,聲如銀鈴:“本格格也要和賽馬。”
一時兩人兩騎如離玄之箭,一前一后的射了出去。駿馬急速的奔馳,似一股旋風刮得草浪起伏,野花搖曳。
洛卿一馬領先,她明眸一轉,瞟了一眼身后的溥倫,嫣然一笑。快馬加鞭,空中幾聲脆響,胯下的青驄馬響應著主人快如閃電。
錦衣公子也不落下風催馬飛馳,揮鞭疾如雷電的追了上去。耳畔春風呼呼作嚎,馬蹄聲愈來愈近,洛卿一側目,他馬快人急的從身側呼嘯而過。
洛卿騎術精湛,從小到大她從未輸過,一時氣性兒上來,她握緊韁繩,夾緊馬腹。咬咬牙,狠狠地抽打著青驄馬。鞭子是她平時隨身攜帶的軟皮鞭,鞭尾綴有銀鏢,這一番狠手的揮抽,馬身早已處處血痕。
她心下要強,不愿敗北,又繼續催馬前進,死命的揮鞭抽馬。那馬本就是一匹桀驁難馴的野馬,馴馬時花了大力氣。現在附痛在身,發了野性,幾聲慘然長嘶,前蹄猛地一仰,驟然狂奔了出去。將那錦衣公子遠甩其后。場上眾人連聲呼喝,大驚失色。
靖晏見青驄馬馱著妹妹狂奔亂竄,嚇得心驚肉跳。縱馬疾馳的錦衣公子更是吃驚,猛抽了幾下五花馬,急速接近洛卿。
在離她不到半個馬身的距離時,凌空一個飛身,躍在青驄馬背上,抓住洛卿手里的馬韁,奮力勒緊。青驄馬一聲長嘶,四蹄前拋后尥狂暴的顛踏起來,兩人在馬背上被顛得如花間揚來揚去雙蝶。緊抓馬鞍的洛卿倚在他的懷里,側首打量了他片刻:面目清潤,身軀凜凜,天亭表表,風神超拔。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劍眉渾如刀裁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又兼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云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果然是盛氣凌人,威儀攝魂。
他雙腿夾緊馬腹,大聲道:“坐穩了。”隨后力聚手臂猛然一勒韁繩,青驄馬咴——咴——咴的嘶鳴著,馬頭和前身幾次高高上昂,揚起一片塵土,在原地打了幾個轉,氣喘吁吁,不住的打著響鼻,如此才慢慢停了下來。
他輕喘著氣道:“格格膽識過人呢,不過這馬還沒完全馴化,格格還得當心。”
洛卿她聽他語話軒昂,似有吐千丈凌云之志氣。心下暗自悔恨自己的好勝,酥酥的紅潤不禁浸透了芙蓉玉面。她眨了眨明眸,微微點頭道:“公子的騎術,洛卿佩服。”
他削薄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格格的性子應不比這青驄馬柔順吧。”說罷,提韁掉轉馬頭,抖動韁繩策馬馳回。
洛卿見他打趣自己,心下忿忿不平,俏臉緊繃繃的,圓睜著帶雨含煙的眼眸瞪了他一眼,伸手勒住韁繩“吁”的一聲,春蔥玉指怫然拂開他的手臂跳下馬來,嗔怒道:“五花馬千金裘,言語輕佻浮滑,公子不見得就比紈绔子弟清正許多。”話音落下,她分花約柳的拉住一直緊隨其后的五花馬的韁繩,輕巧的翻身上馬,冷冷的一聲一聲醉人心肺一聲,打馬徑自走了。
他目不轉睛,絕不稍瞬的盯著乘馬漸遠的窈窕女子,頭扎細綹散穗發辮,流蘇抹額,纓絡垂肩,上下一色緋紅的蒙古窄袖騎裝約束嬌柔的腰身,清明的眉目間明媚無限,玉容映著斜陽,艷如海棠初綻,清如芙蓉出水,雅如幽蘭吐氣,。就這么久久無語地注視著她的雅態輕盈,妍姿綽約。
忽地,心底陡生出一股暖暖的歡暢在心間回蕩。他英俊的眉目漾開一圈如絢爛唐棣的笑影,催馬上前,保持距洛卿一馬之地,信馬由韁。眼睛依然駐留在她身上。
洛卿似有察覺,回眸一瞥,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復回身策馬飛馳。
他勒緊韁繩,一揮馬鞭,朝座后馬臀一抽,猛松絲韁,青驄馬一聲嘶叫,飛箭一般的撒蹄追了上去。
眾人見兩人飛馬回來,都為那錦衣公子歡呼。景軒迎著洛卿,燕語鶯聲道:“看你以后還逞強不,這回輸得心服口服吧。”
錦衣公子跳下馬,走上前笑道:“你的是哪家的格格,你的騎術很好呢。”
洛卿牽過自己的青驄馬,嬌媚的一側首,懶懶道:“小女子是小門小戶出身,不值得公子一問。”
景軒拽了拽洛卿的手臂:“你這樣,可就失禮了。”
錦衣公子聞聲,看了景軒一眼,頓時驟然注目,落日染紅了雙眼,周圍所有人聲人語、鳥語花香,萬籟俱寂,恍如隔世的辛酸觸動心扉,久封的深情像一層清泠的雨水漫過,淹沒身心。
這日晚間,明珠在府里和胞弟溥倫悠閑的喝茶下棋時,宮里人漏夜過府傳召。
夜里的寢殿里深邃而清涼,一片寂靜,空氣中流動著時淡時濃的龍涎香。皇帝倚在炕桌上看著一幅女子的丹青,明珠帶著一身涼風躬身進了寢殿,請了安,等待著皇帝說話。
皇帝目不斜視的盯著丹青,靜靜的失神,良久才轉過臉來,睿智的眼睛在明珠身上轉了一圈,方道:“你的外甥女魏景軒,朕看上了。”
明珠心里有一絲欣喜,卻也有一絲涼意,他盈容道:“皇上是天子,三宮六院都是妃嬪,皇上看上了一個女子,不過是闔宮的娘娘又添了一位姐妹而已。”
皇帝面上笑意飄忽:“但朕不希望聽到外朝內廷的一丁點閑言碎語。”
明珠了然,立時從袖里取出一幅畫軸,慢慢展開:“皇上請過目。”
皇帝抬眼細細瞧了一翻,滿意的笑了笑:“明珠,你不愧為萬花筒的心思。既然是你的心意,朕也不推卻。”
明珠感到了皇帝話中的一些不悅,即刻跪在地上:“臣罪該萬死。”
皇帝睿智精明,洞若觀火,縱然明珠有著萬花筒的心思,也及不上帝王的深不可測。他知道白日與景軒的偶遇是明珠有意安排的。
皇帝眉目深遠,聲音寡淡中帶著些許冷意:“內務府已將洛虞出閣的日子選好了,回去好好準備。”
明珠忙點著頭應是。
皇帝歪在引枕上念頭一轉,平淡是面色上浮出一縷笑意:“起來吧。過些時日,找個時機接魏氏進宮。
明珠站起身來,躬身道:“奴才遵命。”
幾日后,遠嫁的洛虞在榴花照眼明,紅遍枝頭,如火似霞的時候出閣了。那一天府前地鋪三丈紅氈,蜿蜒紅妝隊伍延伸十里,浩浩蕩蕩,仿佛是一條披著紅袍的金龍,洋溢著婚嫁的吉祥喜慶,張顯著葉赫府的光榮富足。長姐洛虞身披火紅嫁衣,端坐在馬車前猶抱琵琶半遮面,纖細指尖靈巧的在弦間翻動如飛,笑靨如花、輕櫳慢捻、淚珠盈睫的彈奏了一曲《昭君怨》粗弦嘈嘈,似急風驟雨,細弦切切,如兒女私語。低眉婉轉間的一彈三嘆,四弦千遍語,一曲萬重情,清怨抑郁、徹怨悲愁,聲聲流瀉著風雨路三千,從今分兩地的斷腸遙望,教人聞之愴然,慟哭無淚。就這樣洛虞帶著她皇家賜予的尊貴的封號,帶著她一腔玉壺紅淚,一步一步地走出她們的視線,踏上了她大漠荒原的歸處之路。
空悒怏,頻嗟嘆,不忍輕離別。未知今日別后,何時重見也。
溥倫站在月臺上,眺望著漸行漸遠的送親隊伍,洛虞的娘親阮氏拿著絹子一邊拭淚,一邊低低的哭泣著。
洛嬛扶著額娘博爾濟吉特氏的手臂,低首輕嘆著。博爾濟吉特氏憐愛的握著女兒的手,看著女兒姣好的面容,沉穩的笑了笑。
洛卿絞著手里的帕子,心下暗暗嘆道:“君不見十里紅妝,盡是離人眼中血。”一側的景軒及攜著女兒的傅氏都望著遠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