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無艷江山
- 蕭瑟蘭成L
- 4355字
- 2013-06-19 14:02:01
六
暮春時節的晚風攜著一股哀戚和惆悵吹拂而過柔軟的攀上發間、臉龐、眼角,招惹出莫名淚花。
景軒身著靜靜地站在廊下,仰望著天際,冷月如鉤。月光冷冷的籠罩著,風和煦得儼如輕柔的手指拂去臉頰的淚痕,她俯首避過風頭,苦苦淺笑,瘦弱的肩頭微微發抖。
素眠拿著一件淡紫折枝梅暗地披風,輕手輕腳的來到廊下,正準備給主子披上,迎面看見洛卿和靄月來了。
素眠正要福身行禮,洛卿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走過來拿了她手里的披風,裹著景軒的弱不勝衣的身子:“站在這風口里,若是染上風寒可怎么好。身子到底是自己的,自己不能作踐自己呀。”
景軒轉身凄楚道:“終歸是身不由己,還說什么是自己的?!?
“長姐剛剛出閣,二叔就要送你入宮,也太著急了些?!甭迩錇樗瓟n披風的高領,拭著景軒臉上的淚痕,心里一酸,自己淚水也跟著刷刷的涌出:“你這一入宮,四壁高墻,也不知日后有沒有相見的機會?!?
景軒含淚莞爾:“總會有再見的時候?!?
洛卿嘆著氣:“二叔真是狠心,你本就孤苦,又送你去那不見天日的紫禁城?!?
景軒瞧著她藕色衣面上綻放得紛繁冶艷的醉芙蓉:“舅舅當初接我人府,本就是一心栽培我進宮的?!?
洛卿腦中一轉,計上心來,隨即用她煙雨般的美目掃了掃身側的靄月及素眠,兩個丫頭會意立刻退了下去。
“府里姿容怡人的丫頭多了去了,挑一個出眾的、伶俐的頂替了你去?!甭迩淠抗庥七h:“但這個丫頭必須是對葉赫府忠心不二的?!?
景軒不假思索的回絕:“不能。那些丫頭也是父母的心頭肉啊,奴才也是人吶。”
洛卿眼神堅定的看著她,口氣斬釘截鐵:“不。一定要這樣,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你去那是非之地?!?
“不能這么做?!本败幤策^臉去頓了頓道:“這是欺君大罪,是要掉腦袋的?!?
“怎么做,我自有安排,咱們先進屋吧。再站在這里,還真要吹出了風寒了?!甭迩浞鲋败庍M屋:“后宮里都些不見血的陰謀算計,你入宮,我怎么能安心?!?
素映恭敬的上了兩盞熱奶茶后,機靈的退了出去,還自發的掩上門。
洛卿定睛瞧了瞧掩上門的素映:“這丫頭伶俐的很,既會揣摩人的心思,又有膽識,知道你無心吃酒,便找個機會顯巧。這么急巴巴向上爬,也虧了是你,愿意抬舉她,還留下貼身伺候。換了是我,早早的就打發了她出去。”
景軒坐在窗下的軟榻上,懶懶地笑著:“她也是貧寒人家出身,有心揀高枝,我還能不成全她,只要不有所僭越,留著她以圖日后?!?
“既然要留著,你可就好好駕馭著。這丫頭伶俐過了,忠心二字在她們身上就越發的消減了。反而是那些個笨笨的才可愛呢?!甭迩浜葍煽跓釟怛v騰的奶茶:“素眠跟你日子舊了,性情,品格倒是極像你?!?
“你若想讓素眠替我去,我是斷斷不答應的。我自幼長于葉赫府,受舅父的悉心教導。今時今日他要送我入宮,我沒有任何怨言,算是報答他多年的養育之恩?!本败幵谝魂囉崎L的嘆息后,妥協道:“各人有各人的命,逃也逃不了。何況……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你想這些法子也是徒勞的。再說了,太福晉都同意了舅父的做法,我又何必言語呢?!?
洛卿知道景軒已經俯首認命,唯有心里暗暗的籌謀。又說了一些安慰的話安撫景軒。
回到歆風館時,已是二更天了。
洛卿歪在榻上,懷抱著靠枕以手支額,若有所思看了看身旁侍立的靄月,又看了看正在鋪床的冪晚,隨后長長地嘆了幾口氣,搖搖頭。心下暗暗琢磨著:“這頂替的人,該找誰呢。”
“格格,玉翹如今是粗使的小丫鬟了?!眱缤礓佂甏?,臉上積聚著歡喜的笑從里間出來:“平日里她在我們面前作威作福,囂張跋扈的顯擺著二格格的嫡女身份,說二格格日后嫁得夫君,定是四個格格里最好的。今日又在格格面前無禮,沒成想福晉貶了她做粗使丫鬟,真真是活該?!?
靄月道:“玉翹自視甚高,太過目中無人,她今朝的起落是她前事的回報。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哇。”
洛卿瞥了一眼高興的冪晚,冷冷道:“你在這般歡喜下去,用不了幾天玉翹也有伴兒了。”
冪晚埋著頭,窘然道:“奴婢只是暗地里高興著,沒怎么在人前表露出來。”
“你的聰慧機靈好好的揣著,同時好好學著靄月的冷靜縝密?!甭迩渥绷松碜樱骸霸龠@般喜形于色,怒于言表,一時意氣,打發了你也是早晚的事?!?
冪晚紅漲著臉,怯生生道:“格格教訓的是,奴婢不敢了。”
洛卿重新歪在了榻上,定定地看著峭立在圓窗一側一枝紅脂辛夷花,拂動著楚楚有致的幽姿淑態。她吸吸鼻子,嗅到了辛夷花散發的裊裊清香合著幾許夜的靜謐安寧的味道,平心靜氣慢慢的舒緩梳理著心下的憂愁和擔慮。
清晨,葉赫府東府的小廚房里,丫鬟瑩川坐在小廚房門外的枇杷樹下,凝神摘著剛從京郊西山上采來的晚碧桃,耳畔忽然響起了一個悅耳的聲音:“瑩川,堂嫂可在里面。”
瑩川立馬抬起純真無邪的臉,放下手里的活,起身福了一禮:“綰格格吉祥?!笔q的她,聲音里夾著還未脫去的稚嫩:“福晉在里面煮粥呢。我引格格去吧。”
瑩川臉上掛著一團天真可愛的笑容,捧起凳子上盛滿桃花瓣的青花纏枝花紋折沿盆,先身引著洛卿進了小廚房。
一進門映入眼簾的便是盧氏在灶臺上忙祿的身影,她身著家常的淡紫色衣裳,系著灰沉沉的圍裙,幾縷紛亂的鬢發頹廢的垂在臉頰上,在灶臺上的熱氣縈繞下整個人看上去異常的憂郁而憔悴。
洛卿心里不禁一痛,咬了咬朱唇,狠命的壓下心中滿肚的盤算,面上和緩的笑著。
生生咽下瑩川提高了甜美的聲音:“福晉,綰格格來了。”
盧氏笑著掠了掠紛亂的鬢發:“這廚房里烏煙瘴氣的,先去大廳坐坐,我稍后就來?!庇址愿赖溃骸艾摯?,記得沏上格格愛喝的蒙頂甘露。好生的伺候著?!?
瑩川答應著上前一福身:“格格,請?!?
洛卿向盧氏微微福了一禮,遲疑了一瞬道:“不了,改日再來看看嫂嫂……,嫂嫂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若是累壞了,堂兄會心疼的。”
盧氏微笑著點點頭,目送洛卿出門,走遠。隨后洗凈了手,準備好一小碟蜜餞叫侍女冰初拿小托盤端好,自己用抹布蓋在藥罐的手柄上,雙手托著倒了一碗沸開的湯藥放在托盤里:“小心扇溫熱了,再伺候爺服下?!?
冰初小心的端著托盤去了。
盧氏抓了幾把桃花瓣,放進煮熟的粳米煮粥里。一時鼻子酸酸的,眼里竟掉落幾滴淚。
晨曦洋洋灑灑的照在鳴瑟居暖閣的檻窗上,博爾濟吉特氏坐在炕上,翻動著錦盒里的幾支玉釵。
塔儀進來道:“福晉,宮里來人傳話了?!?
博爾濟吉特氏拿起兩支玉釵迎著陽光看著玉釵的色澤:“說什么了?”
塔儀上前一步道:“太后問福晉,哪位格格與襄王結親?”
博爾濟吉特氏皺了皺眉頭,放下手里的玉釵,想了想道:“洛虞遠嫁蒙古,顰兒還是豆蔻之年。綰兒有傾城之貌、詠絮之才、停機之德、呂雉之謀,以后恐怕只有天家之人才消受得起。嬛兒雖說缺乏水樣的柔情,但卻精明干練,是王妃的不二人選。”
塔儀聞言心下明了,低頭道:“奴才這就回話去?!闭f著準備退下。只聽,博爾濟吉特氏一聲道:“慢,去回老爺一聲,順便把我的意思告訴老爺?!?
“是。”說罷,轉身去了。
陋室堂的窗外的芭蕉伸展著一身如絹的碧葉,溢出絲絲縷縷的沁人清香。溥倫、傅氏坐在窗下的長榻上對弈,傅氏眨著杏眼,以手支著下頜,素白的手指間夾著顆白子,欲落未落。
溥倫輕聲哈哈的笑著,端起茶水,嗅其清香,抿了幾口道:“你這一子不管落在那里都是我是囊中物?!?
傅氏梨窩淺笑,撂下棋子道:“勝敗乃常事,我一個小女子輸了也就輸了?!?
“我這一輩子下棋也就敗在兩個人手上。”溥倫望著棋盤間黑白兩子,笑意如一抹悠遠的云影,眼底彌漫著幾許癡迷:“綰兒是越發的像儀卿了,連棋藝也如此的出類拔萃,連我這個阿瑪也是她的手下敗將?!?
傅氏纖纖素手在棋盤上分絡著棋子,低眉溫語道:“綰兒的棋藝是你一手教的,可謂是青與藍而勝于藍。”
兩人正說話,只見錦簾輕盈一動,塔儀進了來。溥倫見她來了,便問:“什么事?”
“宮里來人傳話,說太后想為二格格賜婚,福晉讓奴才來問問老爺的意思?!彼x回道。
“賜婚?夫婿是誰?!变邆悊?。
塔儀笑著回道:“是老爺的門生襄親王?!?
溥倫聽后一笑:“福晉怎么說?”
塔儀道:“福晉很是中意?!?
溥倫捋了捋胡須點點頭:“就依照福晉的意思吧?!?
塔儀道:“奴才這就回話去?!币幻嬲f著,面
帶高興的福身退下。
傅氏絞了絞手里的絹子,問:“我看襄親王與綰兒的性情倒挺合得來的?!?
溥倫拿起榻上放著的一本魏晉時劉邵所著的《人物志》翻看著:“做皇室的人,始終沒有舒心的日子過?!彼D了頓,繼續道:“江南書香世家蕭賀年的次子蕭子騫,品行才干很不錯,我打算與蕭家結親?!?
傅氏朱唇輕啟,欲語還休,復笑了笑道:“尋常人家挺好的?!?
夜晚,月似輕紗的籠罩著朧月閣。素眠沉默的為景軒卸妝,鏡中的景軒面無表情,眼含悲傷,自言自語:“原以為還有幾天呢,沒想到這么快?!?
素眠正篦著主子烏黑的頭發,手里的動作稍稍停頓了一拍:“小姐放心,去了宮里還有素眠陪著你呢。”
翌日,晌午。宮里的素帷軟轎停在門口,接人的莫姍衣姑姑并兩個小宮女候在廳外。
太福晉端坐在堂上,明珠和妻子愛新覺羅氏,溥倫及博爾濟吉特氏坐于下手。小丫鬟端上一個大紅妝緞蒲團,盛裝的景軒跪伏著叩首:“景軒多謝太福晉,舅父舅母多年的養育之恩?!?
太福晉略略嘆了口氣,靜靜道:“孩子,老身愧對你,愧對你死去的娘我的女兒啊。外祖母不求你富貴榮寵隆重,但求你能平安終老,保住葉赫一族。
景軒直挺著身子,清水眸子里凝聚著一股堅定:“景軒會永遠銘記在心?!?
愛新覺羅氏扯著絹子抹淚:“孩子啊,難為你了,這一去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
景軒忍著滿眶的淚水,伏地叩首道:“景軒謝舅母關懷?!?
“大好的日子哭什么。”明珠輕聲的說著愛新覺羅氏,又溫和慈愛道對景軒道:“宮里不比尋常的地方,你進宮便是貴人,千萬記得言行謹慎,步步為營,切莫行差踏錯。榮寵固然重要,但舅父更希望你平安。”
景軒再次伏地叩首:“景軒謹記?!?
明珠揚著手:“素眠,素映扶你們小姐起來吧?!?
跪伏在景軒身后的素眠及素映忙領命起身扶起自己的主子。
盧氏領著丫鬟冰初來到景軒身前,攜起景軒的手道:“你才回府不到兩三月便又要入宮了?!北R氏轉身拿起冰初手捧的錦盒交到景軒手里:“我也沒什么可送你的,知道你不喜金銀首飾,這里的一柄蘇州檀香扇便送與你做個念想吧。你表哥身上還沒大好,不能來送你了?!?
景軒聽出了盧氏的話外之音,笑著點點頭吩咐素眠收下了。
盧氏將身后的冰初推身向前一步:“冰初這丫鬟忠心又機靈,就把帶進宮伺候你吧,或許還有些用處?!?
冰初緩緩福身一禮道:“冰初必定好好服侍,對格格忠心不二?!?
景軒微微頷首,似乎在感嘆自己一般:“你本是會有好人家的人,也愿隨我入宮,苦了你了。”
廳外候著的莫姑姑稍稍躬身語氣恭敬道:“貴人,可別耽擱了入宮的吉時啊?!?
于是眾人又說些珍重的話語,便簇擁著景軒出了葉赫府。
洛嬛等幾個姊妹團團圍著景軒,依依不舍紛紛溢于言表。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惜別的話。
莫姑姑再次催促著:“貴人,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總有再見的時候。哭花妝可就不好了,入宮后,還得即刻去皇上哪兒謝恩哪。”
景軒深吸著一口氣,拭干淚水,回身向著葉赫府跪地深深磕了一個頭,遂莞爾地登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