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永安皇后孝中，河道傾頹。

三日，山野異士首難道人自薦于朝，膚若凝脂，然長發盡華，因其以半副青銅覆面，世人皆不知其年。帝下詔，與其兵將五千，行重整棧道之事，同時，天下兵馬大元帥夜隨天回金陵。

夜，總是不期而至，五千兵將早已安營扎寨，等待著天明時上頭的指示。主營中，他襲一身單薄的中衣，在燈燭邊打量一柄竹劍。

宋葵從外面走進來，她的輕功很好，但卻沒好到能讓他毫無察覺的地步。

看著他的光影，她眉微蹙，唇卻輕柔的勾起，拿著一條披風走進他身邊，低聲道：“先生，外頭起風了，帳營不暖，添件衣裳罷。”

“說話便道子時了。”楊棟沒有抬頭，目光還是落在竹劍上，那半副青銅面具遮擋住了他整右面臉龐，但僅僅半張臉，也足夠顛倒幾代眾生。

宋葵將披風小心的打在他身上，不經意的掃過竹劍，暗自一垂眸，“是，過了子時便是明日，明日該是隨天回金陵的日子。”

他總是把什么都猜得那樣準，但又有幾個人知道，這樣的聰明是一種怎樣的悲涼？

他扭過頭去看著她，唇間浮現出若隱若現的笑容，她卻明白，他的笑容，從來與愉悅無關。

他問：“你不想說什么嗎？”

宋葵輕笑，仙子般的眉眼透出一抹淺淡的悵然，“這些年跟在您身邊，您不會不知道我有多少想說的話，可是您有看我說過多少呢？”

她嫻熟的為他添茶，不知不覺，原來已經為他添了十六年的茶、研了十六年的墨了，從十五歲到今日，竟也都是一晃而過。

看著她的容顏，誰又能想到她是這個年歲呢？

“是我愚鈍。”他自嘲一笑，又復思考起來，“又或者是你太明白，所以我總是看不懂。”

宋葵搖搖頭，“您不愚鈍，我也不明白，我的確好奇您為何不等著眼下即將要發生的這一件事過去再出山，但我卻不想知道。”

眼下要發生的事，楊棟心中早已料定此事最終會是何種定論，也知道能左右此局之人絕非自己，但他卻選在在這個時候走出來，走到眾人眼前，掩下自己楊氏族人的身份，以江湖術士的名頭卷入朝堂，此事于宋葵，不可謂不疑惑，但同時，她卻也沒有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

楊棟嘆了口氣，回頭拿起竹劍又湊近了看，問：“好奇而不究，你總是這樣嗎？”

宋葵并沒有多做思考，清俐的頭腦便促使她脫口釋道：“我既左右不了您的心思，便只能尊奉您的主張，恰如這木劍的主人，您心中既明白拴不住他，已不可能變更其本性，那索性便在擁護與對抗之間擇一而從，豈非可行之道？”

擁護與對抗，半個月以前，他還是本不必從中選擇之人。

長指從竹刃間劃過，竹尚是不會傷人的，可這竹劍的主人，如今早已有了驚動天下的名頭，而他腰間一柄更國，更不知曾了結過多少人的性命，而這一切，有都是自己給他的成就。

楊棟眼里透過五分凄絕，問：“你與我一樣是看著他長大的，若是有朝一日親人也成了對立，你可會恨我？”

宋葵手里動作不禁一停，卻也不過片刻，而后，她仍是淡笑，長出一口氣道：“若您與他是對立，天下間便再不會有比您更煎熬之人，我又如何忍心恨您？”

十月下，首難道人攜軍起騰龍壩，時棧道平復，沿岸太平，帝大悅，擢封首難道人為護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