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邊無際壓抑的黑。意識在體內像孤魂般游蕩，一直睜不開眼。軀體封住了精神。我在黑暗里，長久的行著，沒有方向，漫無目的。我被困在黑暗的牢籠里，掙脫不開，卻聽見好多聲音。

……

“金玉巷，十五弄，夜夜春宵芙蓉帳。浣衣女，破花柳，落得野種叫南枝。哈哈哈哈哈……小野種小野種，小野種打人咯——”……誰？啊，想起來了。巷口田家的臭小子，再敢說我，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

“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首是漢高祖作的《大風歌》，寓意簡單……你這孩子。”我知道，這首歌是劉邦奪得天下后，帶兵出征時酒酣而作，與項羽的《垓下歌》不同，若說《垓下歌》是訴說失敗者的悲哀，那這首則表達了勝利者的無奈。我不是故意睡著的，可是娘，這些你都講過了，比起那些勝利者，我更喜歡隋煬帝，不如給我說說隋煬帝吧。

……

“不跟我走？你認為憑你瘦成這樣的身板，獨自一人活得了多久？別傻了，二哥帶你回京城，爹和姐姐都在那里呢，京城可比這兒好玩多了?！边@是……二哥的聲音?，F在想想，還好在那個時候出現了你，你帶我回了丞相府，把我?guī)нM京城。京城很大，很繁華，我頭一次看到這么大的酒樓呢。我記得，你蕭吹得好，還會與劍同舞，你用的那把劍總是有陣檀味，據說是用沉香木做的，難怪問你要了好幾次，你都舍不得給呢。小氣。

……

“一個姑娘家的哪有你這樣沒皮沒臉，天天跑出去喝酒，干脆死在外面好了。真是給丞相府丟臉。一個娘這么已經不知羞恥了，女兒還這么不檢點……”又是玉青衣……這女人，什么時候能不那么尖酸刻薄？我娘怎么了，我娘再不檢點也好歹只有一個男人，你呢，青樓出生的姨太太？接客的時候藏紅花服多了吧，怪不得到現在連蛋都下不來。要不是二哥勸我別跟你犟，早就向戚良季揭發(fā)你偷男人了。

……

“別裝高麗人了，你學的一點都不像，我一眼就看出來你是中原人了?！染频脑挍]有杯子，只有碗。”月如永遠是這樣，一眼就能把我看透。月如喜歡中原的大詩人李白，最喜歡他的那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她說她的家鄉(xiāng)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里所有的人都是金發(fā)碧眼，皮膚也像月亮一樣白皙。我驚奇的嘆道那該有多漂亮啊。她卻搖頭，說還是中原好，只有中原有這樣的亭臺樓閣，下起雨來煙霧迷蒙，可美了。

……

又突然地，這些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又不見了。黑暗的世界又重歸安靜，死氣沉沉的安靜，又只剩下我一個人。怎么了？娘，我想你，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對你說，娘……二哥，你在哪，二哥，你還活著么，你過得好不好……月如我想見你，我想跟你一起喝酒，我?guī)闳ソ?，江南比京城漂亮多了，真的。…?

冷……好冷。

……………………

“醒了么？”有人在額頭處拂了拂，這一次傳入耳朵的聲音，是真真切切的。

用力睜開眼，外界的光侵入軀體，驅散她那一片深不見底的幻境。無力轉了轉眼珠，熟悉的紙窗，粗糙的木桌，灰色的石地板，是自己簡陋的臥房。

看來我還活著。戚南枝在心底復雜一笑。

“起來，把這個喝了?！毙l(wèi)嬤嬤說著，從端盤里端起藥。

戚南枝看了看藥碗，費力坐起身來，渾身上下都酥軟著，使不上一點力氣。喉腔里干枯如柴，更是連抽氣一下都痛。衛(wèi)嬤嬤見景，便一勺勺舀著藥，一口口喂著她喝。

“咳…”戚南枝不由蹙起眉，這藥苦的，根本無法言喻。溫熱的藥汁劃過喉嚨，感到稍稍好過一點。

“良藥苦口?！毙l(wèi)嬤嬤說道，繼續(xù)舀起一勺喂去。戚南枝不好躲避，只能硬將藥吞下。

將整整一碗藥喝完之后，衛(wèi)嬤嬤看著她，才開口問道：“知道是誰救了你么？”

發(fā)不出聲音，戚南枝將目光投向她，以示詢問。

“是皇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