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是十一月底了，這幾天溫度低的駭人，不時有冷風乍起，放肆著透過薄薄的麻布衣料鉆進戚南枝的領子，更添幾分慎人的寒意。

從韶華殿出來，她漫無目的，在宮中游游蕩蕩。不想回掖庭，原以為掖庭除了最簡單直白的弱肉強食之外，還算是個簡單的地方，卻沒想到，那正是滋生陰謀的溫床，而自己，卻是陰謀的中心。

輕輕嘆一口氣，抬頭才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長思殿的門口。

沒有燈火，沒有人影，長思殿的牌匾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昔日東宮主母殿，成了如今的冷宮。又起風了，戚南枝不禁抱緊了手臂，望著蕭索的長思殿，心中漸生蒼涼。好冷。好冷的皇宮。

轉身正欲離去，身后卻傳來了刺耳的聲音——

“喲，這不是戚良娣嘛。”回頭一看，夏芳蝶正帶著宮人，眼底積滿嘲諷的站在那。

“奴婢見過夏婕妤。”

戚南枝忙行禮，然而卻被夏芳蝶制止住了。她一扯嘴角，笑容里塞滿了滿滿的刻薄：“哪能讓良娣姐姐行這么大的禮呢。良娣在掖庭局里，過的不錯吧？”

聽到這譏嘲的語氣，戚南枝別開臉，不去看她。

“原來姐姐對妹妹如此不屑，連看都不想看一眼啊。”夏芳蝶語氣一軟，嬌滴滴的嗔怨，而后眼色突然一變，笑容轉眼間被怨恨所代替，捏住戚南枝的下巴，用力將她的臉扳回，逼迫她與自己對視，惡毒地冷笑著，“怎么了？你不是良娣么，怎么荊釵布衣如此寒酸呢？你那個貼身宮人良辰呢？哦，她現在是夫人了，如今在宮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現在正在韶華殿里烤著火想著如何能更討皇上歡心呢。你去過韶華殿嗎，很漂亮吧，那兒可比這長思殿要豪華的多了……”

“夠了——”戚南枝甩開她的手，微怒著看她。

“生氣了？我哪里說錯了嗎？”夏芳蝶挑釁地微笑，“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又回到這來了呢。難道你還想再住進去嗎？就憑你？原先你是良娣卻沒能得到寵愛，如今你的丫頭卻步步高升，說實話，我真的很同情你。”

夏芳蝶毫不掩飾的大笑，她身后的宮人也不遮擋臉上的笑意，刺骨的寒風夾著刻薄的笑聲，無情襲向面無表情的戚南枝。

手慢慢握緊，緊到指關節泛白麻木，隨后又不得已再松開，細白的掌心已經深深嵌了明顯的指甲印，微微有些疼。

過了好久，她們終于笑夠了。

“夏婕妤要是沒事了，奴婢就先回了。”戚南枝輕輕一行禮，對她盈盈一笑，“奴婢告退。”

***

御花園內，戚南枝立在皇上的池邊，看著自己的倒影。這時候的蓮都枯了，池內景色同樣一片蕭瑟。一片落葉被風吹落，輕盈滑落到水面上，微小的漣漪安靜的暈開，模糊了她的倒影。

周圍好安靜，沒有嘈雜的聲音，連鳥鳴都沒。她看見干枯的樹杈在擺動，自己的發絲在飄動，知道風很大，卻聽不見風的聲音。太安靜了。胸腔里是一如既往的有規律的跳動，似乎進了宮之后，這里的節奏就再沒快過。進了宮之后，她對一切都不再抱著希望。日子長了，漸漸的，心里就空了。

真是，死氣沉沉。

好久好久，她就一直在這站立著。

最后，她閉上眼睛，慢慢的，向深不見底的池水倒去。

刺入骨髓的寒意從四面八方涌來，蹭著她的皮肉，瓜分她的溫度。她在水中蜷起身子，任由自己緩慢的下沉。冷漠的皇宮中，她和這一池水緊緊相依。她感到這水是溫暖的，并且溫柔的擁抱著她。不自覺的微笑，她坦率地把全部身心交付給這水，如同嬰兒回歸母體，塵埃灑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