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長思殿內(nèi)，氣氛仍舊是沉重，先皇的死讓空氣都凝固了，讓人不舒服。

“趁你現(xiàn)在還是后妃身份，還有什么愿望，朕都允了。”一身明色玄緞龍袍，九龍冠下垂著細粒玉珠串，腰帶鑲著象征身份的紅藍碧璽珠，他的眼睛隔著珠串冷笑著望她。

如今他已是皇上。登基大禮在清晨的朝堂上，群臣山呼萬歲聲滔滔不絕，從前殿傳到后殿，震天撼地回響在宮墻之間。

她心底一笑，明白的很，這個愿望的范圍小的可憐。不過的確，她仍有一事相求。戚南枝望了眼良辰，向李上卿開口：“良辰一直盡心侍奉我，是個得力的女官。我明白今后的日子將在哪里度過，所以不想讓她再跟我一起遭受這水深火熱，如今只求能為她找一個好的歸宿，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

李上卿面不改色，只是淡聲道：“好，就允你這個心愿。”他轉(zhuǎn)身對易公公吩咐：“傳令給內(nèi)府局，將良辰名字記入彤冊，賜居韶華宮，晉美人品級。”

戚南枝聞言一怔，木然看著他回頭笑意盎然問：“不知這個結(jié)果你可滿意？普天之下，哪里還有比皇家更好的歸宿？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她。”

她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愧然地望著良辰——良辰啊良辰，不知這次，我是救你于水火，還是把你推向了虎口？

***

圣旨已下，戚南枝與良辰同坐長思殿正堂。戚南枝素白通透的手指撥弄著兩人中間的一盤冷暖玉棋子，她穿戴布衣荊釵，腳上是最普通不過的繡花鞋。原先的良娣頭面都被收了回去，身上唯一剩的，只有她母親留給她的血玉鐲子。守住這只鐲子，也實屬不易——剛剛來的伺候她“更衣”的嬤嬤怎樣捶打，她都不肯交出這只鐲子。見她死不松手，而除了這只鐲子，其余的臂釧指環(huán)金飾銀飾她都概不挽留，想必這鐲子對她可謂是意義非凡，嬤嬤也只能作罷。

良辰坐在冷暖玉棋子的另一側(cè)，方才剛有宮人伺候她沐浴過，身上正穿著新送來的華服，亦有宮人替這位新的美人梳妝打扮過，云鬢裊裊，發(fā)插環(huán)釵，青黛眉，點絳唇。其實良辰打扮起來，還是非常可觀的。只不過現(xiàn)今她沒心思去顧睬這突如其來的繁華禮遇，胸腔里充滿了五味成雜。

她們兩人都在等。一個等的是押送，一個等的是移宮。

長思殿外朦朦朧朧傳來了一頓一響的兵甲聲，并不是迎接美人的宮隊。戚南枝回頭，對良辰一笑：“看來，我得先走一步了。”

“良娣……”良辰嗓子眼發(fā)緊，不舍地望著戚南枝。

戚南枝輕輕蹙眉，帶著寵愛嗔怪道：“我已經(jīng)不是良娣，你這毛病得改改了，在宮里，切記一定得小心說話。”

殿外的侍衛(wèi)終是踏進殿內(nèi)的大理石地面上，盔甲相撞，發(fā)出沉重緩慢的聲音，聽起來實在讓人難過。

戚南枝最后莞爾一笑，沒再多說什么，走在那對侍衛(wèi)之前。她的背影一如既往的，素凈，瘦削，在宮中深海里有一股別樣傲氣。

公子王孫逐后塵，綠竹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承定三十七年，夏六月，聿帝猝，謚號關覲。太子卿即位，改國號宣長，同年，黜妻戚氏，貶宮婢，押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