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到銅武臺，由上而下觀望著臺下，一大塊空地被夜晚填充著，寂寥無比。

李衛池不禁想起半月前的景象，千百男兒雄壯有力的訓練口號震響在宮墻間，撼動天地，蕩氣回腸。一個翹楚身影站在臺前，含笑凝眸遠視，她穿一身淺色羅衫，發上并無過多珠玉裝飾，雖說縞素卻清麗脫俗。聽到她安靜平緩的聲線里有份渾然天成的婉轉，一個看似不盈一握的女子卻向往在戰場上揮灑熱血，吸引了他并令他好奇。

從她的談吐中發現，她并非宮中那些虛浮的女人。談起大漠天地時，她的雙目望著臺下的壯闊，眉目間隱隱散發著特別的神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時候她雙眸幽黑，目含深蘊凝望銅武臺下，臺上風大，刮起她輕盈的衣袖，烏發輕輕被風挑起幾縷。他看懂了，那幾分特殊是被她壓抑下的瀟灑。

如果她是男兒，便能活的更加灑脫，李衛池想。她的意思，他明白幾分了。

聽聞她病了，嚴重傷寒，連日臥床不起，定是高燒不退。李衛池輕輕蹙眉，而她抱恙的原因宮里早就人盡皆知，因為她打了太子的侍妾，所以受到太子的責罰。那樣的懲罰，讓她顏面掃地。

不由輕輕一嘆。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受到太子厭惡，在東宮便無立足之地。

李衛池在臺上，負手而立。褪去盔甲的他穿著一身深藍色云錦長袍。因為夜色，所以目光里夾雜了幾分柔和，帶兵時的銳利被幾許朦朧的薄霧取而代之，他目無焦距盯著空地的一塊，想起皇上幾日之前召見他說的話——只要你率兵平了金夷，你要什么朕都給你，包括皇位。

有了這個許諾，和貴妃有如得到后位，只要他再努力一點，真攻克了北方強國，那天下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逆著夜風他微微扯動嘴角。

“夜里風大，小心著涼。”一陣清冽幽香從身后傳來，引他回頭。

一見來人，李衛池微笑道：“你才是，聽說你病的不輕，現在好了么？這樣到處走動，小心身體。”

戚南枝披著衾錦披風，微笑著遞上手中的青闐瓷酒壇：“有勞將軍掛心，這點風寒早就無礙了。這幾日閑的無聊，自己釀了些藤初酒，拿來讓將軍嘗嘗。”

他想起適才傳來的一陣香甜，揭開封口的酒塞，這陣香更濃了。與燒刀子的辛烈沖鼻不同，這酒的香味干凈的很，植物的清冽伴著甜味，仰頭豪爽一飲，酒液冰涼，腔內頓然酒香四溢，咽下這股冰涼，回味后香，一陣澀爽，五臟六腑里也開始變得溫熱。他不禁贊嘆：“好酒。”

她微笑，目色里一大片空曠的練兵場地被高墻隔絕，墻后一片瓊樓玉宇在明明晃晃的燈火下變得曖昧無比。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李衛池不由問道。

從邊寨那回來的人當然不會一下習慣皇宮的精致格局，只有這里，白日浩蕩雄渾壯闊，夜里空曠寥寥無邊際。這里，是宮里的大漠。戚南枝望著紫色蒼穹下的皇宮，“將軍經常來這吧。”

“嗯，”李衛池輕輕應聲，“皇宮又悶又煩，這里稍微舒服些，也自在些。”

“那就出去走走吧。”戚南枝不自覺放低了聲音，聽上去像是在喃喃自語。

“……出去？”他疑惑。

她揚起臉來，對他認真一笑，“對，出去。”

扶搖殿。

李衛池在內室門外候了好長時間，見里面一聲動靜也沒，不由輕輕叩門：“良娣？”

內室里仍是靜悄悄的。他驚疑，略作猶豫，輕手推門而入。

戚南枝穿著淡青色云紋鍍邊長衫，腰間一條窄身鑲瑙腰帶，站在銅鏡前，多千青絲散落下來，水緞般的烏發披落肩頭，云淡風輕的眉目顧盼生輝，她怔怔望著鏡中的自己，已然失神。

直至李衛池走近她，她才陡然發現鏡中已走進了另一個人。戚南枝抬眸，透過鏡子看著李衛池的臉，明媚一笑，卻透著幾分慘然：“我這樣很像我娘。不對，我娘更美。”

“看得出來。”他笑。

戚南枝伸手綰發，束起一半青絲，輕巧綰了個男子發髻，想要找柳笄固定發髻卻騰不出手。李衛池拿起柜子前的柳笄，“我來。”

一身打扮下來，宮閨里輕盈女子倒變成了一個俊俏的公子。戚南枝握了把折扇，“走吧。”

“等等，”李衛池喚住她，看她疑惑的神色，牽起她的右手，慢慢褪下她手腕上的瑰玉鐲子，“哪有男人帶這東西的？”

“……”戚南枝默。她看著這鐲子從她腕上摘下，露出了幾分緊張神色。

“擔心什么？”李衛池笑，“你不妨把鐲子先放這，反正一會回來還要來這換衣服呢。”

她凝視這只鐲子，腦中隱約想起些問題，而后這些問題慢慢被放大，她急忙掩飾掉眼底浮出的質疑，對李衛池大方一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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