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覺耳邊風聲響過，腳下帶起了一股勁風；只覺彼此距離太遠，恨不得生出雙翅立刻飛到雪妃身邊；只覺心痛太明顯，莫非是傷的太深？

靠近了望湖亭，他望著亭中女子那蕭條的背影，慢慢的走上了石階，輕喚一聲：“雪兒，你回來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忐忑的心跳之中開始變得顫抖不已，雙眸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事，只是專注的望著前方。

“撲通——”又一塊石頭從那女子手里投入了湖心，她緩緩起身轉過了臉來，云鬢花顏，鳳眼微垂，眸中不見歡喜，卻有傷心和怨恨。

待看清對方容貌，朱棣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女子款款朝他走來，鑲玉步搖隨著她的走動而亂顫，是兩人之間僅有的動靜。及至面前，微微屈膝，賭氣似的冷冷道：“陛下，臣妾是辰妃，讓您失望了。”

馬天良已從身后趕來，體力卻不比朱棣，此時已是氣喘吁吁，“陛下，您嚇死老奴了。雪妃怎么會在這里啊，她要是回來，肯定要有人通報您的！”

朱棣怔怔的愣在了原地，疑惑的打量著面前的辰妃，雙手伸出，溫柔將她扶了起。

辰妃一瞬間有種飄渺的幸福感，如果朱棣的溫柔果真為自己，這樣的幸福才是真實。

“你不是她？”朱棣輕輕的撫摸著那張嬌滴美艷的臉龐，卻用拒人于千里的陌生口氣問道。

“我是辰妃，蒹葭宮，盧幻辰！”辰妃篤定的答道，仰起了頭，漠然的直視著眼前，怒火卻在心中洶涌澎湃：“仇雪霽，你離宮三年之久，為何依舊可以令皇上對你如此癡迷？這世上究竟用什么辦法才能斬斷他的思念？”

朱棣放下了手，神情有些受傷，慢慢后退著，靠在了身旁的石柱上。

馬天良急忙上前扶住了他，關切道：“陛下，小心龍體！”

朱棣撥開了他的手，兀自站穩了腳步，苦澀的牽動著嘴角笑了笑，自嘲道：“朕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天良，咱們走吧。”抬腳便要往亭外邁步。

“陛下，您要走嗎？”辰妃急切的喊道，上前追了幾步。他這般無視自己的存在，可悲的是，自己居然還在這兒癡癡的等待著他。

“還有什么事？”朱棣頭也未回問道，心情此刻正是煩亂。

“您已經好久沒來蒹葭宮了，臣妾也有好久沒見到您了…”辰妃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現在不是見到了嗎？如果沒有別的事，朕該回寢宮休息了！”徑直走出望湖亭，再也沒有回頭。

望湖亭內，辰妃追隨著那個離去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視線之中。她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長長的呼出。今晚的夜空，如同一個蒸籠蓋在了她的頭上，在漆黑中她逐漸迷失了自己，胸口窒息的憋氣。

寂寞的宮闈埋藏了她的年華，她的容顏，如今亦要埋葬她的愛情，她的未來。

朱棣匆匆的走在回宮的路上，止不住的心思迷亂，一眼倉皇。

馬天良大步小步緊跟著他，生怕被落下來。

進了寢宮，兩扇朱紅的大門相合一閉，馬天良便退下了臺階，出了宮殿，朝著西門的方向疾疾趕了去。

劉小五正在西門下焦急的踱著步，遠遠的看見了馬天良，歡天喜地的迎了上來，道：“公公，奴婢可等到您了。”

馬天良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把他拉到了黑影的角落，湊在了一起耳語道：“你馬上派人通知甘肅，陛下要派遣欽差前去徹查民亂一事…”

“啊，這下該怎么辦呢？”沒等馬天良把話說完，劉小五已惶恐的喊了出來。

馬天良狠狠的朝大腿踹了他一腳，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罵咧道：“你這個蠢東西，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你？”

“奴婢錯了，奴婢錯了。”劉小五連三趕四的賠著禮，嚇得大氣也不敢多出。

馬天良憤憤的甩了甩長袖，又瞥了他一眼，這才繼續說了下去：“讓派去的人傳信兒給溫長照。”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只要做到三點，絕對平安無事！”

“奴婢豎起耳朵聽著。”劉小五道。

“第一點，藏好賑災糧餉，絕對不要被欽差搜了去。只要他們找不到糧餉，咱們的人就可以一口咬定糧餉全被刁民搶走，朝廷怪不得別人，必然另想他法安撫民眾；第二點，買通三五百姓，威逼也好，利誘也好，必須得有人出來作證，證實確有民眾哄搶之事，朝廷自然不得不信；這第三點…”馬天良頓了頓。

劉小五這次長了記性，話不多說，只是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馬天良的眼神忽而變得犀利而怨毒，道：“出兵平亂之時，官府不是出了人命嗎？暗示這些人的家屬，做足凄苦樣子給欽差大人看看，我倒想瞧瞧他們還有什么話說！”

劉小五忙不跌的點著頭，聽聞此一席話，他豁然茅塞頓開，忍不住贊嘆道：“公公英明，這天衣無縫的三條計策，當真是無人可以找出紕漏了！”

“廢話不要多說了，快些辦事去吧！記住，萬事小心，不要再冒冒失失的。”

“奴婢以后再也不會了，請公公放心！”劉小五訕訕的賠著笑臉。

回去的路上，馬天良的心頭比來時倒是輕松了不少，信手背后溜溜達達的走著路，竟不由得也想哼幾句小調來樂呵樂呵。

算是苦中作樂嗎？

一個斷子絕孫非男非女的太監，生活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宮墻之內，整日面對的都是一張張難辨真偽的嘴臉，說著一句句違心的阿諛奉承，像只玩偶，像個小丑，像條狗。生怕某一天被人摘去了腦袋，索性恨不得摘掉所有人的腦袋，脾氣漸漸暴虐，性格陰晴不定，生活死水一譚，日子戰戰兢兢。

這樣的人，能有快樂的時候嗎？

馬天良不屑的冷笑了一聲，兀自安慰自己道：“我有地位，我有權利，我有財富。”他遲疑了一下，或許，還有親情。

他想起了伊秋，那個親切的稱他為“干爹”的女孩，驟然喜憂參半。

如果伊秋有一天知道，她所以為的救命恩人，其實就是那天擄走她的匪徒的主人；如果伊秋有一天知道，她等待著干爹能夠為她伸冤，殊不知正是馬天良一手造就了甘肅的冤情。

如果她知道了這些，結果會是怎樣呢？馬天良不敢再往下想。

京城之中近日不斷有女子失蹤的消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沒有人知道，那些失蹤的女子皆是被人擄走，帶到了馬天良在宮外的那座府邸之中，任他蹂躪，任他糟踐，最后殘忍殺害，埋葬在了后院那片竹林之下，除了伊秋奇跡般的逃過了此劫。

那日伊秋在馬府醒來，一睜眼便看見了眼前馬天良那張笑瞇瞇的臉，正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單純如她，居然一頭鉆進了對方懷中，嚎啕大哭了起來，斷斷續續哀求道：“大伯伯，有人綁架我，救救我，救救我…”

馬天良措手不及，笑容僵在了臉上。

半晌，他輕輕的推開了伊秋，鬼使神差的說道：“不怕，大伯伯保護你。”

大概是他的懷中從未被人如此信賴的依靠過吧，他居然無比享受這樣的感覺，那是地位、權力，亦或財富都換不來的東西。他的心在那一瞬間被狠狠的觸動了，突然很想用盡自己從未動用過的感情，好好的疼愛這個一塵未染的小女孩。

之后，伊秋便成為了這座府邸的新主人，她對馬天良的稱呼也從“大伯伯”變成了“干爹”。

心頭又被壓上了千斤重擔，馬天良聳搭著腦袋，悻悻的繼續朝前機械的走著。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