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酒席還在繼續，客人豪爵狂飲。

忽然一騎飛至廳里，報道：“啟稟大人，闖賊已圍住襄陽府，左良玉將軍向大人報急，請緊急疏散居民，緊閉城門抗敵！”

堂上的太守、知府、知縣等亂成一團，似熱鍋上的螞蟻。

左公喝道：“諸位大人慌甚么？自古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繼續飲酒。探子去報知左將軍，在四周城門設置毒箭沸湯相待，我等飲完酒一同去抗敵！”

眾人一見左公鎮定自若，忙尋著原來的座位坐下來。

左公望著戶外的灰沉沉天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襄陽城樓，左公正與左良玉等官員在巡視，下面義軍圍攻正急。云梯，呂公車紛紛而上，但都被城上兵士用毒箭、沸湯打下去，死傷慘重。

然后，義軍援兵越來越多，遠遠地駐扎下來，大有孤主此城之勢。

襄陽府內，左公與左良玉將軍在堂上議事，一個個臉色嚴峻。

探子來報：“啟稟丞相、左帥，叛軍乃張獻忠部，現已到援兵五萬，而我軍在襄陽城內連百姓也只有五萬，現在城內百姓開始食草根樹皮。”

左良玉揮揮手，探子退下。

左公道：“張匪囂悍，一向無敵，今日此城他是非得手不可矣。將軍能堅守此城否？”

左良玉搖了搖頭，嘆道：“丞相，并非本將不努力，現在朝廷已無兵可援，末將即使死守孤城已無多大意義。叛軍志在必得，堅守下去不過是讓百姓增加死亡，士兵喪失斗志而已。”

左公道：“我也無法要求于將軍死守，大明江山是保不住了，賊兵恐難成氣候！日后入侵中原的恐怕是北邊韃子！自袁崇煥將軍遇害以后，中原已無抗戰之將帥，前日洪承疇經略被韃子所擄，北邊僅山海關吳三桂駐守，恐難形成屏障。我近日夜觀星象，帝星不明，恐日內有不好消息傳來。何去何從，任由將軍定決。”

左良玉起身鞠躬道：“丞相深明大義，末將萬分感激。我等身為大明將士，雖不能保住大明江山，但決不做大明貳臣！末將近日觀戰，目睹將士死傷慘重，實在于心不忍，與其作此無謂的抗爭，不如突圍出去，會合北邊官軍，或許還能占一隅之地以存明社！”

左公嘆道：“大勢所趨，非你我之力能挽回，將軍說的是，我等生為明臣，世代受君之祿，誓不降賊！我將回去召集家人在將軍突圍之后再堅守一陣，以身殉國！”

左良玉道：“丞相深得民望，末將愿護丞相突圍，日后由丞相一呼，定有千萬兵馬相隨！”

左公搖了頭道：“大明積弊已深，不可挽回劣勢，且我已隱退多年，不能再有當年之金戈鐵馬，將軍突圍，我有一事相求。”

左良玉道：“丞相有何吩咐？”

左公道：“我的二夫人乃先皇所封，本北國人氏，近年我見她每每望北而嘆，思念家鄉之心甚切，在此國破家亡之際，我不愿她客死異鄉，望將軍送她至山海關出塞，由她回鄉。將軍放心，三娘武功高，不會連累你的。”

左良玉道：“丞相說哪里話，末將一定將夫人送回關外。”

左公正欲起身，突然又有探子飛速進帳啟稟：“丞相、左帥，京中快馬來報，闖賊攻陷BJ，皇上在煤山自縊而亡！”

左公一呆，雙膝面北而跪！

左良玉及全部將士都面北而跪！

左公大呼：“天亡我大明也！皇上慢走，臣隨后便來！”

左府。

左、桓、杜、趙、黃、王家都聚在一塊，個個身穿重孝，愁容滿面。

左公道：“左升，你將府中金銀珠寶全部散于家人，見人一份，爾后速速離去。”

左升跪下哽咽，眾家人也都跪下。

左公一揮手道：“我等受皇恩深重，必當跟隨皇上生死，爾等仆人跟我一場，不必作此無謂犧牲，好好耕種土地，生兒育女去吧！”

左升等只顧磕頭，不想起身。

左公怒道：“爾等不聽主人吩咐否？你看其他五家奴仆皆攜家帶小逃出，再不離去，一旦叛兵攻陷城門，爾等無葬身之地也！”

左升抬起淚眼道：“老爺，讓小的們一起隨老爺夫人殉國吧！”

左公怒道：“放肆！你一人能代表這百十口人的想法？你一人能牽累這百十口人來陪葬？！快快離去，否則家法伺候！”

儀貞道：“爹爹！孩兒有一言欲進。”

左公道：“講來。”

儀貞道：“今皇上已崩，大明被覆，我等也不必自殺以存忠義，何不登城浴血一戰，舍生取義？”

左公道：“言之有理，諸位仁兄以為如何？”王、桓、杜、趙、黃道：“愿聽丞相差使！”

左公道：“家人離去，我等登城奮戰！”

左公說罷起身離走，眾人跟在后面而上，家人等見左公離去，一下子作鳥獸散了。

城門垛墻上，短暫的安寧。

左良玉等已率部沖出重圍，義軍追殺一陣，又將城門圍住。

此時，左公與維政等人佇立城樓之上。

義軍中簇擁出一位老者，英姿颯爽。走近一看，左公失聲叫道：“師傅！”

老者神光煥發，對左公仰首作揖，左公忙在城上回禮。

老者高聲道：“左大人！知時務者為俊杰，今大明已亡，我義軍深受廣大民眾擁護，襄陽城已無兵可守，我等勸大人開門歸降，以免黎庶涂炭！”

左公道：“老師言重了！左維明世代受君恩深，生為明臣，死為明鬼！今雄心已定，誓與襄陽城共存亡，老師傅不必勸了，學生在此叩謝昔日教誨之恩，請老師傅放馬過來，不必心存顧忌！”

左公說著單膝跪下。

老者道：“左大人是存了必死之心，休怪老夫刀箭不長眼了！”

左公喝道：“各人堅守崗位，誓與城墻共存亡！”

眾人答應一聲，各守一個垛口，準備弓箭、沸湯。

義軍吶喊一聲，紛紛攻上城來。

城上不斷地射下毒箭，潑出沸湯，義軍一批批倒了下去，又一批批爬向城墻。

永正、楚卿、起孝、夢魁、及黃威黃毅等一個個臉上掛彩，衣衫縷爛飛舞，手中還在不斷地扔石頭磚塊，突然一個士兵攻上永正城垛，永正一把抱住他，兩人向城下摔去！其他五人見狀，也一個抱一個上攻的義軍摔到城下。

左公已打得臉色黎黑，桓氏夫人與女兒媳婦一個個幫著搬送石頭磚塊及沸水，突然一發土炮打來，正中左公身邊，左公中彈倒在血淚中，桓氏夫人也倒在他身邊，德貞、儀貞都被震在一邊，血流滿地，義軍一陣吶喊，迅速攻上城墻，打開城門，大軍除即進入城內，控制了所有要道。

城墻上，慢慢爬起三娘來，她一手帶著永正的兒子，一手牽著維政的兒子，在左公夫婦身邊叩了個頭，道：“相公只為妾身今后著想，妾身一定為相公家保存這點血脈！”

突然，她看到儀貞動了動，忙上前扶起儀貞，儀貞焦渴地喊：“水，水。”

賽三娘舀來一瓢水，儀貞幾口喝干，睜開眼一看，忙問：“二娘沒有離去？”

賽三娘道：“我知爾父已存必死之心，但左家不可能因此絕后，我早已將你侄子及你兄弟抱出，以免不必要的傷亡。”

儀貞疲倦地笑了。

此時，義軍復又上樓來清理，看到賽三娘等，忙圍了過來。

賽三娘仗劍殺退幾人，義軍退縮著，但包圍圈越來越厚。

突然，一聲嬌叱：“閃開！”

只見一名披紅袍的女將走來，她手握劍柄走到儀貞面前跪下道：“小姐，還認得我嗎？”

儀貞一喜，忙道：“你不是鳳樓？”

鳳樓道：“正是奴婢。感謝昔日小姐救命之恩！奴婢請小姐下樓，清理諸公子遺體以備安葬！”

儀貞突又悲傷起來，由鳳樓攙著下樓，只見永正等一個個死死挭住敵人而亡，走到楚卿面前，儀貞伏在他身上悲慟著，鳳樓與三娘好不容易勸開。

當清理王禮乾尸體時，他被幾個士兵折騰幾下竟清醒過來，鳳樓一下子走過來，用劍指著他，喝道：“無禮狂徒！你知罪嗎？！”

王禮乾苦笑道：“鳳樓，你怎么參加了義軍？”

鳳樓哼了一聲道：“還得感謝王公子了，我被大小姐救了出來后，便回到鄉下，正值義軍招兵，我便女扮男裝參加了義軍，在左老爺師傅的指點下練了一身功夫，現在可是義軍中的一名參將了！”

王禮乾一牽手道：“恭喜姐姐了！”

鳳樓道：“還是那么油腔滑調！若不是看在大小姐二小姐份上，真想一劍宰了你這個登徒子！”

王禮乾笑道：“多謝姐姐不殺之恩！”

鳳樓收了劍，啐了一聲離去！王禮乾望著她發起呆來。

襄陽城外，一處墳塋埋著左、桓、杜、趙、黃五家人的死者。

賽三娘率儀貞、王禮乾、及永正之子、維政之子永孝一座座墓前拜奠。

一陣風吹來，撩起三娘的花白頭發，她感嘆道：“歲月真不饒人啊！我隨相公來中原已是十六載，沒想到還得回到關外去！儀貞，你也隨我去關外嗎？”

儀貞拭著淚道：“國亡了，家破了，儀貞隨二娘到關外去，好好將兄弟及侄兒輔養成人。”

王禮乾道：“我也隨二娘去關外，我已沒了父母，沒了妻子，只有你們四位親人，且萬里迢迢，路上沒有個男子招呼甚是不便。”

賽三娘道：“禮乾隨去正好，我們早點收拾起程吧。”

儀貞點了點頭，將兄弟和侄兒抱到馬車上，三人翻身上馬，朝著西北方馳去，

突然后面追來一騎，走近一看，乃是鳳樓。鳳樓來到儀貞身邊道：“大小姐去哪，奴婢愿隨一同離去。”

儀貞道：“你不參加義軍了？”

鳳樓道：“張獻忠是成不了大氣候的，呆在義軍里也沒有多大前途，我聽夫人要帶小姐去關外，也想一同隨去。好一路伺候大小姐，報答當日相救之恩。”

儀貞道：“我現已國亡家破。也不是什么大小姐了，你我姊妹相稱即可。”

鳳樓道：“奴婢不敢！奴婢可不是貪心人，忘恩負義之徒！”

說罷，拿眼角瞟王禮乾。

王禮乾也正偷偷看她，鳳樓一氣，揮鞭打在他的馬上，白馬嘶鳴一聲，狂奔而去，王禮乾“啊”的一聲大叫起來——

若知后事，請看下集《關山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