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風回到王村，雨住了。灰暗的天空烏云撕開一裂小口子，淺淡的明亮光線透下，眼前頓時變得清新起來。泥道兩旁的村舍屋檐滴下水露，像一道水晶簾子掩住的門里的情景。

她一路跑回王翦家，正想著到哪里去找王翦，忽聽附近“哐當”一聲，隨聲望去，一個小孩子趴在泥潭里，頭沒進了水里。尤風趕緊過去把她扶起來，抹干凈臉一看，原來是小豬尾巴。

“小豬尾巴，你跑什么呀，瞧這不摔到了不是？”尤風彈掉她身上的污泥，有點好笑地問道。

小豬尾巴搭拉著臉，欲哭不哭的神情，說：“小風哥哥，我想去找翦子哥，他去采花卻不帶著我。”

尤風刮了她一下小鼻尖，笑說：“他不帶你去，我帶你去好不好，我們去那塊果子園，比比誰采的花漂亮。”

果子園在村子北面的一座山丘之前，整個果子園大約三四畝地那么大，整片的樹林，郁郁蔥蔥。入園處連成一片的山杏樹開滿了白色輕紗似的嫣麗花瓣，在清風吹拂中輕曳身姿，悠游可愛。小豬尾巴抬頭笑呵呵地說：“等杏花結了果，我們就可摘些下來把它做成脯肉，去年娘還藏了好多做杏酒呢。”

尤風聽到有酒喝，唾涎欲滴，說：“好不好喝啊？”

“好喝啊，甜甜的，像糖一樣。”

“那我們回去喝好不好？”

“我們不是要采花嗎？”小豬尾巴抬頭問。

“啊，對對，采花采花。”尤風訕訕地笑，把掉出來的口水忍了回去。

她們兩個穿入果園深處，有一些樹她不認識，長得老高十幾二十米，樹枝上長了些毛球一樣的東西，想來以后這樹的果實就躲在這毛球里面，就像卵破殼一般，等發育成熟了就該裂縫蹦了出來。

走著走著，尤風發現一片桃樹林，漂亮的桃花一眼便跳入了她的眼里，“桃之夭夭，宜事其家”，沒個不愛桃花的。尤風也喜歡桃花，倒不是因為覺得它異常嬌美，而是覺得它干凈簡單，不招搖。

她走過去在一枝低矮的花枝上掰下幾朵來遞給小豬尾巴，跟她說：“聞聞，香不香？”

小豬尾巴把花心湊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點點頭說：“香。”尤風笑了笑，正欲轉身走開，忽覺眼角邊閃過一抹移動的身影，她一警覺瞥眼望去，卻并無見到有任何動靜發生過。她皺皺眉，遲疑片刻便拉住小豬尾巴的手回身離去。

沒走出幾步，她又霎一轉身準備逮個人臟俱獲，怎知徒勞一場。果園靜得出奇，風聲掠過樹枝梢頭，沙沙作響。天空一抹淡陽落下，把果園照得幽靜安寧。

是她看花了眼不成？

尤風心有不甘地帶著小豬尾巴走出果園，才邁出一步，就聽見果園里面傳來的樹梢沙沙之音已全然不是風吹帶動的響聲。她回頭去看，愕見那幾處枝杪頂端躍出幾個人來，那速度，那動作，就是個武功高手無疑。

難道是乞乙他們？他們到這兒來干什么，又在搞什么秘密謀劃么？

尤風抱起小豬尾巴回到王翦家，王翦還沒有回來，王翦正坐在家門口的石磴上，腿上抱著一頸甕，腳上采著一個輪碾機，她每輪一下，輪碾機里就有無數的谷屑飛揚出來灑得兩旁滿滿的兩堆。

尤風把小豬尾巴放下，拍拍她的腦袋說：“小尾巴，去拿根小棒杵來。”

“干嗎？”

“拿來就知道了唄，快去，隨便找一根。”

小豬尾巴跑進了屋，尤風就蹲到大娘身旁看見她甕里正在腌制著水芹，便笑著說：“大娘，您自個兒家還種水芹呢。”

大娘笑道：“不用種，水田里到處長著呢，這會兒正好開花的時候，所以采點來腌著，好吃。今兒晚上做點你嘗嘗？”

“謝謝大娘。其實您不用這么麻煩，水芹可以生拌著吃，營養價值還更高呢。”

“營養價值？啥是營養價值啊？”大娘看著她問。

尤風笑說：“就是吃了對身體好，它清涼啊，可以降火，您這一腌，反倒把涼氣給去掉了。”

“哦，是嗎？”大娘樂開嘴哈哈地笑，“那行，那咱們就拌著吃吃試試。”

說著小豬尾巴從大娘家里拿了根搗衣服的大棒子出來了，尤風忍俊不禁地捏捏她的臉說：“哪兒要這么大啊？行了，給我吧。”

尤風問大娘：“大娘，您家里酒嗎？”

“有，你等等。”大娘自己進屋拿了一只小酒壺給尤風，“夠不夠，不夠家里還有。”

“夠了。”尤風又問大娘借了一只豆盤，把酒和桃花倒進豆盤里，用搗衣棒在豆盤里把桃花軋碎了，等桃花慢慢全部溶化以后，酒的顏色開始一點一點變紅，不是很深，但已經能夠分辨出顏色的差別了。小豬尾巴看了奇怪，問道：“這是怎么回事呀？”

尤風揉揉她的腦袋，笑說：“沒怎么回事，等翦子哥回來了，我們嚇他一跳。”

正說時，大娘說：“瞧，這不回來了？”

王翦背著一捆柴，手里拽著一把五顏六色的不知什么花面色不大好看地回來了。尤風起身朝他迎去，剛想跟他打聲招呼卻見他把眼一瞥，哼道：“臭小風，你可把我害慘了。”

“怎么了？”尤風跟著來。

轉眼之間又見屋前的那條大路上追著跑來了一個嬌滴滴的胖村妞，上穿紅布短衣，下著藍麻縮口寬腿褲，還有一雙自繡的紅綠相間布履，蹬著腰身趕了來。尤風把兩眼一瞪，轉頭問王翦：“她是誰？”

“我哪兒知道？”

大娘說：“她是我們村長的女兒，跟翦子一般大，小時候還光著屁股一起玩過哩。”

“娘！”王翦光火了，這么丟人的事怎么好在外人面前講？

尤風哈哈笑著安慰他：“這沒啥丟人嘛，小時候誰不光著屁股在街上跑呀。她相中你了吧？”她偷偷問他。

“她還相中你了呢，”王翦明顯是很討厭她，把手里的花一把塞給尤風，說，“把這個給她，煩死了。”

哈哈，《詩經》首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么她就給三百零五篇再結一個尾篇，叫做“瀟灑君子，淑女喜逑”。當然這個胖妞不是淑女，頂多算個處女，但不管淑女還是處女總是女人，女人追求男人，天經地義，是輪不到她尤風來管滴。

晚上，尤風躺在石板硬床上，翻來覆去，考慮的自然不是胖妞追到王翦與否。她在想在未來十五天離開東鄉以前，她還能在這一塊僻壤的鄉村里搜集到一些什么有用的資源。鄉村不比大城，這里上無高官將相，豪門貴族，下無登徒浪子，地痞流氓，都是一群勤勤懇懇辛勤勞作的農民。她能夠在這個地方打出第一張王牌的條件太受局限。

不過農民也不是一點沒有可造之處，既能可造，必是良材，她何不趁此時機尋一尋可造之材，以備留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