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映凰靈機一動，套用真經(jīng)內(nèi)的對白，一字一句斟酌道：“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術(shù)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

“若是對暴君強加以仁義規(guī)范的言辭，無異于以旁人的丑行來襯托自己的美德。可陛下厚德載物，絕非衛(wèi)靈公之輩，而映凰亦非顏回。”

那對蝶翼般靈動的睫毛撲棱數(shù)下，郭映凰迎面對上彼岸深不可測的眸子：“有何不敢說？”

“皇后既然通曉《莊子》，當(dāng)知——”時光仿佛有瞬間的停滯，趙禎凝睇她的眸子掠過一抹興味，轉(zhuǎn)而伸手拂去案上殘留的茶漬，慢條斯理道：“昔者桀殺關(guān)龍逄，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傴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關(guān)龍逄與比干雖為股肱之臣，卻也因忤逆犯上，叫夏桀、商紂所殺。”

“陛下日理萬機，實為明君典范，又怎堪與桀紂相提并論？”郭映凰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復(fù)道。

趙禎訕然勾起唇畔，似笑非笑：“哦？月前，皇后可才將朕比作與桀紂無異。”

“那、那是……”郭映凰霎時語塞，小臉憋得如同一顆燈籠柿子，又羞又臊。這趙禎可真是睚眥必報啊！

“朕初封太子之時，菡萏恰是景靈東宮一名小小的掌燈……”趙禎透過燭光望著郭映凰，而視線卻仿佛落在不知名的遠方：“每每朕或胸悶郁結(jié)，或有所不悟，提筆于案頭前抄書，一坐便是一宿。而菡萏總掌燈常伴于側(cè)，數(shù)載春秋，從不曾間斷……”

“紅袖添香夜伴讀，怨不得陛下念念不忘了。”話一出口，郭映凰方意識到自個又多言了，迅速搗住嘴，強壓下心頭那縷陌生的酸澀。

“直到有一日，朕遍尋菡萏不著……”趙禎似乎全然未將郭映凰的嘟噥放在心上。

“你可知母后是怎的說與朕聽的么？”趙禎笑了，寒星似的眸子里盛滿了諷刺：“母后告訴朕，菡萏由于照顧幼主有功，已提前放出宮，許了一戶好人家。”

在這樣的時代里，菡萏的出身，注定了她的結(jié)局。這一刻，郭映凰的情緒是復(fù)雜的，即為菡萏的凄楚扼腕嘆息，又對面前的年輕帝王滋生出一種異樣的情愫來。幾次試圖開口，又不知從何說起，小手反反復(fù)復(fù)拉扯著環(huán)佩上的流蘇。

郭淮在站殿官的唱喏聲中姍姍來遲，手里提著兩個剛扎好的白帽方燈：從燈架到襯布皆是青色，燈面上頭繪了四君子。那幾張浸染了茶漬的紙張糊在中央，真倒是一點兒也不顯眼了。

趙禎神色復(fù)雜地望著呈到跟前的宮燈，抿著唇一語不發(fā)。

只見燭光透過燈面上的經(jīng)文照射在微黃的奏章上，呈現(xiàn)出淺淺的青綠色。以現(xiàn)代人的眼光看來，這不過是個簡單的單色光成像的小把戲而已。郭映凰如是想到。

腦海里卻冷不丁憶起菡萏墮井的那一幕來——飛揚著的氅衣在夜色下殷紅如血，陰郁地籠罩在菡萏的頭頂，月光瑟瑟越過紅衫，她看到的是一張瘀痕斑斑的皮囊！

像是黑暗中有人扯破了帷幔，耀眼的陽光撲面而來！郭映凰只覺茅塞頓開，不管不顧地一把扯住趙禎的大袖，雙眸澄亮如星子，大聲道：“我想我知曉真兇脫罪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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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注解：

傴拊——yǔfǔ，“傴”通“嫗”；拊：拍。上下兩句皆出自《南華真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