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嶼森約我看電影。那個時候，他是很受歡迎的干凈少年。成績優異，容貌英俊，性格隨和，很多女生暗自傾心，卻礙于學校嚴厲的制度不敢有所行動。時常可以聽到女生在一起的時候，低聲談論。無意聽到林嶼森的名字，并不覺得有什么特別，仿佛一個不相干的人。

他試探性地詢問我的情況，這些日子，他不是沒有看出端倪。我看著他的眼睛，相信他并非因為獵奇想探尋另一個人的秘密，而是出于真心的關切。但是我并沒有欲望講述，傷口是別人給予的痛苦，自己堅持的幻覺，只能自己獨自一人承擔。況且語言是那么蒼白無力，什么都不能做。我不需要傾訴來換取同情。

是在一個下午，電影院里很冷清。忘了電影的名字，只依稀記得是一個小男孩和幾個木偶探險的故事。林嶼森穿過長排的座椅給我買來話梅，打開口袋遞給我。我拾起一顆放進嘴里，很酸。

“好吃么？”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輕輕點頭，不想在他澄澈的充滿期待的眼神里看到失望。

是那樣單純謹慎的感情。

整部電影，我不知道自己看了些什么。眼睛盯著閃爍變換的屏幕，心里卻是空白荒蕪。機械地往嘴里塞話梅，那么酸，酸得發苦。



電影在皆大歡喜的氛圍里結束了，小男孩兒完成了他的歷險，醒過來，發現自己只是在草地上睡著了。燈光亮起來，人們開始陸續離場。

生活里到處在散場，留下一個落寞孤寂的舞臺。沒有人會去關注人去樓空之后的凄楚。告別總是那么輕易。

我轉過身問林嶼森，“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么？”

他在逆光里的臉有驚喜滑過，對于我第一次主動提出要求，近乎受寵若驚。



已經是深秋，山坡上一片頹疲的枯草，矢車菊的根莖大片大片地枯爛在玄黑色的土里。離得很遠就聞到植物與泥土混合在一起的腐爛氣息。找不到任何鮮艷生動的痕跡，證明這里曾經盛開過那么璀璨的美麗。

我面對這樣一片荒蕪，挪不動腳步。很多時候快樂就像糖果和泡沫，色彩鮮艷卻瞬息成空。如同這些朝生暮死的花朵。它們在提醒我的貧窮。我手里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抓不住，我的心里亦空洞得一貧如洗。

“你在看什么，莫言，這里什么都沒有。”林嶼森問我。

“是啊，什么都沒有。”我輕聲說。



即使不能善待，但那依舊是恩慈。只是幻覺稀薄，即使再劇烈，仍然只是煙花。升空綻放后，留下的不過是一地冰冷的塵埃。

后來偶然讀到這樣一句話，突然就明白過來我們是需要花足夠的時間，看過世間的風景，歷經無常的人事，才能深刻理解這樣一種孤獨而無望的境地。

只是當時，我并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