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兩年。兩年里，母子沒有見面。都是不愿妥協的人，所以彼此僵硬對峙。沒有人試著去解釋怨恨的根源，尋找化解的辦法。感情的交流，因為是親人，所以成為禁忌。

在病房的門口，無論我如何勸說，江和始終不肯進去。對于母親，他依然心存芥蒂，有無法釋懷的怨恨和傷痛。

蘭姨在病房里聽到我們的聲音，便叫著江和的名字。“江和，是江和么？”她的聲音帶著顫抖，從一開始的興奮欣喜，慢慢轉向失望。最后是哭泣中含糊不清的呼喚。

江和連忙捂住我的嘴不讓我發出聲音。他看著掩著的門，雪白的墻壁仿佛一面鏡子，殘酷地映照著母親的欺騙，那樣的欺騙，甚至讓他深刻鄙薄自己的生命。彼此無法溝通，相互折磨，仇恨而冰冷。江和的眼里只有一片黑暗的潮水，看不到痛苦，也看不到希望。陽光從窗外涌進來，讓走廊變成一條生死茫茫的通道，愛和不愛的人隔在了兩邊。他直勾勾地看著那堵雪白的墻壁，無法穿越心里積累的冰冷陰影。他覺得恥辱。

他推開我，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背影那么熟悉，讓我想起那個冰冷絕望的雨夜，對母親的失望，對生活的失望，摧垮了他。

江和的再一次離去，讓蘭姨情緒崩潰。她拒絕醫生給她注射藥液，對著我，哭訴她的痛苦。她哽咽著，說一些語焉不詳的斷句。

“你也會恨我吧……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是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

“他是我的親生兒子……都不要我了，都走了……”

江和的確是走了，彼此帶著無以復加的失望，同時給與對方以失望。他是，母親同樣是。



也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的命運，始終處于一種等待的姿態。我不能去追逐，只有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待走開的人發現我的遺失，再折回來找尋。然而大多到最后，他們甚至不記得我的走失，所以只留下我一個，獨自承擔結局。

蘭姨回到家里靜養。她變得異常安靜，這讓我有些害怕無措。她像耗盡了能量的機器，沒有了尖銳刺耳的生氣，只剩下疲軟遲鈍。我想她的心里必定了無希望，所以任何事情都無關緊要，仿佛深淵，扔下巨石也發不出聲音。

我把閣樓整理出來，把床和書桌搬上去。失眠的夜里，趴在閣樓的窗戶上，可以看見大片星星。凌晨的夜空，像是黑色絲滑的綢緞，上面灑滿了星星點點璀璨的鉆石。我常常長時間地凝望這樣的星空，直到眼皮再也支撐不起，便躺回床上，沉沉睡去。

在閣樓的天臺上種滿植物，耐心地給它們澆水，仿佛等待一個諾言一般鄭重其事。花朵盛開的時候，就摘下來插在花瓶里面，放在餐桌上，彌漫出淡淡的芳香。蘭姨時常看著它們出神，然后叫我拿走。她不喜歡它們如此豐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