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里昏暗雜亂，此刻，秀英被綁吊在刑柱上，腳不觸地。赤膊而胸毛猙獰的劉強手執長鞭向她走近：“好啊，搶來的，就是搶來的又怎么樣！當初沒有殺你，留你一條生路，你不感恩，還耿耿于懷啊！現在還不知死活地神氣起來了，一開口就是被搶來的。今天，老子不打你個半死，你還真不知道老子的厲害！”走至秀英身前，低聲地：“不過，只要你對我順從些，我保你不受皮肉之苦。怎么樣？”

“呸！走狗！畜生！不要在這里狐假虎威，有朝一日，我定將你這條惡狗連同李文高那老賊殺個碎尸萬段，以報殺父之仇！”秀英罵不絕口。

劉強惱羞成怒：“好！罵的好。別說你個臭娘們，多少比鐵還硬的漢子，在老子的鞭子底下也只能有討命求饒的份。今天，我就要聽聽你是怎樣向老子我求饒的！”說話間，劉強伸手在秀英大腿上捏了一把。秀英一驚，順勢一腳，正中劉強疤臉，沒有防備的劉強被這一腳踢得不輕，踉蹌幾步險些跌倒。他痛得大吼：“好啊！不給你點厲害，你還真不認識你劉爺爺！”吼罷掄鞭抽向秀英。秀英咬牙忍痛，頃刻身上及臂膀血痕斑斑，頭上暴汗如洗。

“住手！”一聲門響，素芳推門而入。

劉強一驚停鞭，素芳上前擋住劉強：“劉強！你好大的膽，為什么打我的丫鬟！”劉強不語。素芳見秀英慘狀，捧腹揪心，立即上前為秀英松綁。

“三夫人請慢。”這次劉強沒有與上次那樣的戰戰兢兢，還似乎有些有恃無恐：“小的不敢冒犯三夫人，但這次與上次不同了，今天是大人的命令，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只是奉命行事，請三夫人息怒。小的也向大人說過，此女是三夫人的丫鬟，可是大人說，一定要教訓教訓此女，任何人都不得阻擋。”說著向其他兩個打手大喊：“送三夫人回房！”

素芳氣得渾身發抖：“劉強！你不要在這里狗仗人勢。你先給我把她放下來，我再去找李文高算帳，聽見了沒有！”

劉強：“回三夫人話，請恕小人之罪，大人的命令，小人不敢不從。夫人要放她，請先與大人說去吧。”說罷他疤臉一抖，血鞭一揚，又欲抽打秀英。素芳急欲上前阻擋，被二打手擋住。

“劉強！”——門外傳來一聲巨吼。劉強一驚，只見有為沖進刑房。他目掃刑房的酷狀和被吊秀英的慘景，怒火中燒。

劉強預感不妙，后退幾步。有為滿臉怒容，他一言不語地走近劉強，冷不防一手奪過劉強手中的長鞭，舉鞭對著劉強沒頭沒腦的就是一頓狂抽。毫無防備的劉強被抽得慘叫聲聲，他左右躲避，其他打手們嚇得抱頭鼠竄。有為越打越狠，繼而一腳將劉強踢翻在地，亂鞭響處，滿地翻滾的劉強已呈皮破血流，他一邊挨打一邊求饒：“公子！公子！公子息怒，且聽小人說清原委。”

有為猛抽不停：“我叫你打！我叫你打！我叫你打！”

劉強終于抓住鞭子，連忙雙膝跪地：“公子息怒，這是大人的命令，小人不敢不從啊。”

有為怒吼：“那你現在就去告訴大人，就說我不準你打人，還狠狠地打了你。不但今天不準你打人，今后也不準你打任何人，今后再打人，我就槍斃你，聽見了沒有！”

“是！是！小人聽見了。”

“滾！”劉強慌忙逃出門外。有為將鞭子一扔，怒氣沖沖而出。

此時，李文高剛從外面回府，在正廳，兩丫鬟正忙于為其取帽脫袍，另一丫鬟端過銅盆毛巾，跪于他身前托盆侍侯。他草草洗手抹臉后，又一丫鬟托盤端上了茶水。姚氏自里房走出：“老爺回來啦。”

“回來了，家里沒什么事吧。”

“家里能有什么事呀。我只擔心外面，只擔心有為整天在外面不歸家，不知他在外面做些什么，不要出什么事就好了。”

“二夫人不要擔心，公子今天沒有出門，在府里。”一丫鬟說。

“真的嗎？你怎么知道公子沒出門？”姚氏問。

“我剛才看見公子從后院出來又回到房里去了，好象很生氣的樣子。”那丫鬟說。

“老爺！老爺！”門外傳來多嘴女的高喊聲。眾人一驚，多嘴女慌慌張張跑入：“不好了！不好了！老爺，二夫人不好了，劉教頭被人打得半死了！”

李文高一驚：“你說什么？”說話間，渾身鞭痕、渾身血跡并狼狽不堪的劉強在兩個兵勇的攙扶下來到廳內，他一下子癱坐于地，有氣無力地：“大人……”

李文高：“這是怎么啦？哪個吃了豹子膽的敢來李府撒野！”

劉強一臉委屈：“大人……”

李文高：“你且坐下，慢慢說，給劉教頭看坐。”一丫鬟搬過一把椅子讓劉強坐下。

李文高：“你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劉強：“大人，唉——，算了，不說也罷。”

姚氏：“要你說你就說嘛，是誰這么狠心，把你打成這個樣子了？”

劉強：“算了吧。大人，二夫人，小的不敢說啊。”

李文高：“不行！今天一定要說！簡直是無法無天了，這還了得！”指住一兵勇：“他不說你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勇：“這……這這……”

李文高大吼：“這這這什么！快說，把今天發生的一切事情老老實實，原原本本，一句不漏地給我說出來，不說我殺了你！”

兵勇：“是大人！今天劉教頭奉大人之命要教訓那個叫秀英的丫頭，劉教頭剛打了那丫頭幾鞭子，公子就沖進來了，公子不準劉教頭打，劉教頭就說是大人讓打的，公子就奪過劉教頭手里的鞭子，沒命的抽打劉教頭，把劉教頭打成這樣了。”

李文高“啊！”的一聲氣得口吐白沫，臉色發青，倒在椅子上捶胸打腦：“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這是哪輩子作的孽啊！”姚氏和滿身血污的劉強不知所措，慌忙按住李文高雙手。

姚氏哭喊：“老爺，千萬不能這樣，你千萬不能氣壞了身子啊！”

劉強：“大人，小的今天挨了公子幾鞭子不要緊，只是今后……”

李文高：“唉！只怪我祖宗無德，至今就只有這么一個孽子。要是我多有幾個兒子，對此等孽畜，我定斬不饒！”

姚氏：“老爺，有為也是一時在外邊中了邪，慢慢會轉過心來的。他從小聰明，不會總這么下去的，你不要把他想的太壞了。”

李文高：“算了算了！我也無話可說了。看來，李家能夠光宗耀祖的，只有老三肚子里的那個孩子了。”

兵勇：“大人，三夫人也不準劉教頭打那丫頭，三夫人也生好大的氣了，氣得臉都發青了，嘴唇都發白了。”

李文高驚急：“啊！把三夫人氣成這樣了？她是怎么知道的？不好，她可是千萬不能生氣的呀，氣壞了身子對肚子里的孩子不利的呀，我怎么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兵勇：“三夫人要劉教頭把那丫頭放了，劉教頭說誰也不準放，是大人讓打的，任何人都不得阻擋，三夫人也不行，要是三夫人不讓打，就請三夫人先向大人說去。劉教頭還要我們請三夫人出去。”

李文高急極：“劉強！劉強你也太膽大了，你怎么能夠這樣對三夫人說話呢？我叫你打你就打，三夫人叫你放你就放嘛，我說任何人不得阻擋，難道這個任何人還包括三夫人嗎。你又不是不知道連我都不敢得罪她的，三夫人還說了些什么？”

兵勇：“三夫人發好大的脾氣，她哭了，她說來要找大人你算帳。”

李文高急得團團轉：“啊！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

不過素芳此時并未急著去找李文高算帳，而是在房內心疼地為秀英洗抹傷處，他淚流滿面，手輕心誠：“秀英，很痛嗎？”

秀英：“不要緊的，三夫人你放心好了，就這么幾下子，我還是挺得住的。哎，三夫人，我到是覺得好奇怪，今天李賊的那個狗崽子怎么……”

“是啊。”素芳若有所思地說：“我也覺得這事太突然了，太意外了。當時的情況又好象是真的，不是假裝出來的，我也正在為這事費解。不過秀英，現在你我處在這種環境之中，事事都要慎重思考，冷靜對待，凡事不能輕信于人，特別要注意那些刀口之蜜，更不能被一些不正常的現象擾亂了自己的心思。今天的事，是不是他們的圈套還很難說。”

“對，也許是一個圈套。”秀英說。

“三夫人！”門外傳來了陳義丁的喊聲。

素芳：“陳大叔，你快進來吧。”

陳義丁進房，面呈憂色：“三夫人，我都聽說了，秀英她傷的厲害嗎？”

“大叔，我沒什么。”秀英說。

“聽說是公子救了你的？”

“是的。大叔，他……”

“聽說事后他還和大人大鬧了一場。”陳義丁說：“他堅持說要把三夫人和你放了回去，把所有被搶進李府的人都放回去。爭吵中，他大發雷霆，甚至大鬧李府，打破了家中的許多擺設，連老爺看得比命還重的那個自鳴鐘和許多古董都打壞了。誰也不敢上前勸阻他，誰勸他他就打誰，打傷了好幾個兵勇和家人，還說要一把火把李府燒掉，結果把大人都給氣病了。”

素芳沉思地：“這是真的？”

“是真的。我去給大人送酒菜點心時，他還躺在床上一個勁地叫孽子孽子的，不斷的捶胸打腦，并說一定要將公子趕出家門，永遠斷絕父子關系。”

“過去，你不是告訴過我，李文高有一個兒子，是一個不務正業的二流子嗎。”素芳問。

“過去確實是那樣的，不但是一個流里流氣的二流子，還真是一個在李府人見人怕的混帳東西。李文高是因為他而得罪了許多高官，拿他沒辦法了才送他去東洋讀書的。看來，在東洋上了幾年洋學堂，變了。”

“我在走廊里遇見他的時候，他也只問我是怎么到這里來的，沒有什么不規矩的。”秀英補充說。

素芳自言自語地：“去東洋，難道真的變了。”

陳義丁：“我看是變了，完全不是原來的那個樣子了。”

秀英沉思片刻說：“三夫人，陳大叔，我想去試探他一下。”

素芳思索良久：“可以，不過你要注意，不管用什么方法去試探他，在沒弄清楚他的真正面目之前，先不要傷他性命。”

秀英：“我知道。”

夜。月光昏暗，朦朧中，李府大院靜如冥界，偶有巡卒巡行。

巡卒過后，一黑影在院內呼嘯而過，消失在窗燈微閃的有為臥室前的廓影之中。

臥室里，有為靠枕難眠，白天發生的事情使他此時還沒有恢復平靜，他手持香煙吞云吐霧，繼而起身，在房里煩步來回。少刻，他拉熄電燈，躺身于床，但毫無睡意。一縷月光自窗口射入，室內微明可辯。

靜謐中，他發現窗外一黑影閃飛而過，不禁警覺而起。門傳微響，他連忙于一柜后靜察。只見門閂微動，繼而被完全撬離閂座，門不響而開。他看見一黑衣蒙面者側身潛入，摸索向前，微弱的月光下一把短刀生輝。

蒙面人摸至床前，舉刀一砍而下。刀落處，蒙面人見床上無人，大驚，欲奪門外逃。

有為一躍站于門口，拉亮電燈，拔槍而喝：“站住！”

蒙面人好象見槍失色，驟顯孤注一擲之勢，舉刀直取有為。有為避開利刀，就勢一個掃腿，蒙面人倒地。有為一躍上前，按住蒙面人，扯去其面巾，見是秀英，大吃一驚：“啊！是你！”

秀英鎮定地：“是我！你開槍吧！”

“你我無仇無怨，為什么要刺殺我？”

“不是無仇無怨，是深仇大恨！我來殺你，就是要你們李家斷子絕孫，以報我的殺父之仇，為民除害！廢話少說，開槍吧！”

“你說什么，殺我是為民除害？你與我有殺父之仇？”說著，有為放下秀英：“你起來，說說看，什么殺父之仇？”

秀英站起身子，疑視有為。有為走近窗前，向外觀望了一下，隨即將窗關上并拉下了窗簾：“你剛才來的時候，有沒有驚動那個多嘴女人？”

“沒有。”

“也沒有看見其他什么人？”

“也沒有。”

“那好，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來，坐下，有些事情我正要問問你。”

其實，有為擔心的那個多嘴女此時確實不在近處，而是在李府后院的一假山后面神色焦急地四下觀望。片刻，應約而來的劉強潛入，他一把抱住多嘴女，一陣狂親亂摸。

多嘴女：“你怎么現在才來呀？”

劉強：“怎么啦，等不住啦？”

多嘴女：“我看見公子房里熄了燈，知道他不會再叫我做什么了，就來這里了。等了你好久。你再不來，我就要走了。”

“你說什么，熄了燈就不叫你了？傻瓜，這你就不懂了，熄燈正是男人要玩女人的時候。連這個都不懂，虧你到李府這么多年了。”

“人家公子才不像你這么讒。平日里呀，我想挨近他一下，都要挨罵的。真不知道怎么還有這樣的男人，好象一點都不需要女人一樣的。”

“別說了，來吧。”

而此時的有為臥室里，驚喜是他臉上的主要色彩：“怎么！你真的是義和團的后代？”

“是啊，我爹還是義和團分舵的一個首領。”秀英說。

“義和團可是一個愛國的民眾團體啊。”

“怎么！你說義和團是愛國的？”

“當然是愛國的。”

“不是拳匪？”

“拳匪，當然不是，不是拳匪，是英雄，他們個個都是真正的英雄！頂天立地的英雄！”

“你……？”

“義和團不是作亂，是武裝起義，是一種可歌可泣的愛國壯舉，他們的英勇事跡將永遠載入中國乃至世界農民起義的史冊。義和團的勇士們在反對封建統治和保衛祖國、反抗外國侵略的斗爭中，表現出了我們中華民族的偉大精神、氣節和永不屈服、不怕犧牲的勇氣。義和團的成員都是可敬可崇的愛國志士。”有為激動地說，喜形于色。

秀英疑惑地：“這是你這種人說的話……？”

“是啊，是我說的。我知道，在你的眼里，我是鎮壓義和團起義的滿清朝廷大臣、湖廣督撫李文高的兒子，是吧。但你也要知道，我首先是一個中國人，和你一樣都是炎黃子孫。你今天來刺殺我，我知道不是你我之間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完全是因為我的家庭和我的父親的原因，所以我不但一點都不怪你，相反還為李府里面竟然有你這樣一個英雄的后代而感到高興。但你也應該知道，你的敵人，你們義和團的敵人，都不是哪一個人或哪一個家庭的問題，而是整個腐朽的滿清朝廷。同時你一定要明白，要救中國，要反清滅洋，不單單是你們義和團的事情，而是全體中國民眾共同的事情。”

“救中國？反清滅洋？”

“是的。你們義和團先是反朝廷，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殺韃子、殺清妖。后來看到外國人侵略中國，殺我同胞，奸我婦女，占我土地掠我財寶，你們就轉而打出了扶清滅洋的大旗，不都是為了救中國嗎？不都是為了救中國于水深火熱之中嗎？不都是你們也懂得唇亡齒寒的道理嗎？”

“我們是幫朝廷，我們是扶清滅洋，可是朝廷卻對我們……”

“這是因為你們太善良了，你們被朝廷欺騙了。萬惡的滿清朝廷利用你們的愛國精神，讓你們去與洋鬼子作戰，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借洋鬼子的槍炮來消滅你們，而你們又偏偏相信朝廷，結果朝廷消滅你們的目的實現了，而你們卻上了當，成千上萬的愛國志士被屠殺了，起義失敗了。這是一個何等慘痛的歷史教訓啊！”

秀英看著有為，臉呈不解地：“公子，你……”

她自己也不明白當時為什么不自覺地用了公子這一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