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撼山河歷盡艱辛終相聚 天作合昔日主仆結秦晉
- 同是天涯淪落人
- chen36375098
- 9857字
- 2010-12-19 09:51:02
大街上,馬義拖著空車慢慢地行走,不知是什么原因,今天的生意特別不好,大半天了還沒有開張,他的心情有點不佳。至一小街,仍然是拖空車閑轉,他有點垂頭喪氣。
至一南貨店門口,馬義心不在焉地拖車慢行。店門進出的顧客三兩,腳已痊愈,衣著雖然樸素但已煥然一新的小引弟雙手握著一只醬油瓶從南貨店門口走出,顯得小心翼翼。
一不小心,馬義的車輪子碰著了引弟,她摔了一跤,醬油瓶被摔破,醬油濺流一地,她急得直哭。慌了手腳的馬義連忙放下車子,扶起引弟:“小妹妹別哭,別哭別哭,是叔叔不好,碰疼你了嗎?”
引弟指著滿地的醬油:“不疼不疼,醬油,我的醬油,我的醬油瓶子,嗚……”
馬義:“哦,醬油,不要緊,叔叔賠,醬油瓶子摔破了,叔叔也賠,叔叔有錢。”
引弟止哭,馬義忙掏口袋,結果大失所望,所有口袋都翻了出來,沒有一文:“小妹妹,今天叔叔還沒有拉上客人,沒有錢,怎么辦?”
引弟急得又哭了起來,馬義:“這樣吧,小妹妹。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告訴你爹,是叔叔不小心把你撞倒了,把你的醬油瓶子摔破了,這樣你爹就不會罵你了,好不好?”
引弟用手擦著眼睛,往一處一指:“我家在那邊。”
馬義將引弟抱到車上坐著:“好啦,你坐車,叔叔拉車,我們一起到你家里去,告訴你爹不是你的錯。”
引弟:“我沒有爹。我只有爺爺,還有叔叔。”
馬義:“那就找你爺爺和叔叔,告訴他們是我闖的禍,是我撞到了你,把你的醬油瓶子摔破了。”邊說邊拉著引弟跑向街的一端。
這是一條陰暗、污穢而狹窄的小巷,兩邊人擠物雜,臨巷住戶的破爛家什多有倚門露天堆放者,使得本來就很狹窄的巷子顯得更難通行。馬義拖著車子左右選路,好不容易才在引弟的指引下進入了一個破墻小院。這個凌亂不堪的小院里住有七八戶人家,顯然都是窮人。馬義牽著引弟的小手來到一間矮小的舊屋前,引弟向敞開的門里喊著:“爺爺!牛叔!”
少刻,陳義丁從屋里走出:“引弟買醬油回來啦。”見馬義牽著引弟,有點意外又不以為然:“你是……”
馬義:“哦,大爺,是我不小心……把……”一驚:“把……啊!你,你是……”
陳義丁也看出了馬義,驚喜萬分:“哎呀!你是馬義,馬義兄弟!真的是你嗎!”
馬義大喜:“我是馬義啊,陳老板是你嗎?”
“是我是我。”向屋內大喊:“牛崽!牛崽牛崽!快出來快出來,馬義兄弟來啦!”
牛崽聞聲從屋里一跳而出,一腳滑倒摔了個四腳朝天,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見真的是馬義又一滾而起,喜得一連在馬義胸部肩部打了數拳,邊打邊說:“馬義!我打死你小子!我打死你小子!我打死你這個臭小子!”馬義邊笑邊避打:“哎哎!輕點輕點!牛崽你這混蛋輕一點!”他抓住了牛崽的雙手:“你小子原來躲在這里啊!”二人喜笑著互相拍打,狂時相擁相抱,親切萬分。
屋內談不上什么陳色,老凳舊床。引弟坐在陳義丁膝上,四人皆喜樂融融。
引弟自豪地:“爺爺,牛叔,是我把馬義叔叔帶回家來的。”
陳義丁:“好,我們引弟有功,有大功!”
牛崽掏出一包香煙:“馬義,來,吃根紙煙。”
馬義:“嗬!你小子不簡單啦,還吃上紙煙了。陳老板,你們來上海多久啦?”
陳義丁:“一年多了,可還沒有找到秀英她們。”
馬義這時才想起這里沒有看見秀英:“阿唷!光顧得高興了,我怎么就沒想到你們為什么沒和小姐她們住在一起呢。”
牛崽原來就蹲在一條長凳上,聽馬義這么一說,喜得一跳而起,又是一跤:“怎么怎么!馬義,你小子看見小姐她們啦?”
陳義丁亦驚喜得說不出囫圇話來了:“馬義……你快說,你是不是……看見她們了?”
馬義:“何止是看見,這幾年,我三天兩頭的到她們那里去。”
陳義丁:“她們住在哪里?他們都好嗎?”
馬義:“好,都很好,大嬸好,小姐好,繼業也好。”
在一條人流如潮、車輛如梭的大街上,馬義拖著黃包車飛快地跑著,車上姚氏與秀英并坐,她們喜不自禁,滿面春風。黃包車的后面,繼業跟在黃包車后面奔跑,已經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姚氏:“馬義兄弟,你快點,再快點。”馬義加快步伐.
繼業累得哀求:“馬義哥,你……你慢……慢點跑……”
馬義:“大嬸叫我快點跑,繼業又叫我慢點跑,今天我這個車夫可難當了。”
一進小院的那間破舊小屋,秀英就撲在陳義丁的懷里,又悲又喜,又泣又笑。陳義丁眼閃淚花,疼撫秀英頭發。引弟一旁睜眼觀望,既跟著大人們激動,又感到驚異,不知所以。
牛崽扶姚氏坐下,親如母子:“大嬸,坐坐坐。小姐,你也別只顧哭呀,你一進屋就撲在老板懷里,只顧看老板,到現在還沒看看這個多災多難的牛崽兄弟是個什么樣子。”
秀英破涕為笑,轉向牛崽:“牛崽,是要好好看看你,謝謝你,真的好感謝你,這么多年來一直跟在我爹身邊,實在多虧你了。”
引弟慢慢地走近秀英,生怯怯地輕輕拉了一下秀英的衣角:“你就是我爺爺常說的秀英姑姑嗎?”
牛崽:“是是是,引弟,是姑姑,是你的秀英姑姑。哦,來。”拉過繼業:“這是哥哥,你的繼業哥哥,快叫繼業哥哥。”
引弟:“繼業哥哥。”
“哈哈哈哈!”馬義捧腹大笑,笑得說不出話來:“牛……牛崽……你,你,你……你小子……你小子……”
牛崽被馬義的大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馬義,你吃了笑雞婆蛋了,怎么啦?笑什么?我今天沒出什么洋相啊。你小子發癲病了。”
馬義笑得更甚,牛崽環看四周,發現陳義丁、姚氏、秀英也都在笑。他更加莫名其妙了:“怎么你們啦,都在笑?笑什么?笑我?我剛才真的沒出什么洋相啊?”
馬義止笑:“牛崽,你小子這幾年喝多了稀飯,把腦瓜子都給喝糊了。繼業是小姐的弟弟,你要引弟叫小姐做姑姑,怎么又要引弟叫繼業做哥哥?”
牛崽這才恍然大悟:“哎——喲——我的娘誒!這……這……這這這……”他尷尬不已,一個勁撓耳抓腮,其樣子更是引得笑聲滿屋:“嘿嘿,錯了錯了,真的錯了。引弟,牛叔說的真的錯了,也亂了,全亂了全亂了,牛叔一高興腦子就全亂了。不叫哥哥,叫叔叔,對,叫叔叔,叫繼業叔叔,叫小叔也行。”
陳義丁:“這就對了。引弟,這是你小叔,快叫小叔。”
引弟走向繼業:“小叔!”
繼業不知所措,轉頭向秀英求救:“姐姐,這……”秀英笑著向他點了點頭。
繼業向引弟:“唔!”
引弟天真地喜笑著,搬過一條長凳,坐在一頭,又起身拉過繼業,兩人排坐一凳。她的童真盡顯,緊挨繼業坐著,好象很有緣分:“小叔,你真好,你上學了嗎?”
“上學了,我都上中學了。”
秀英痛情又起,淚水不止:“爹,這么多年沒看見你老人家,我不在你身邊,真的是苦了你了,聽馬義說,你過的是挖煤炭,在車站扛包的日子。”
姚氏:“是呀義丁,這些年,秀英時時刻刻叨念著你,掛記著你,打聽著你。唉——你們是一點音信也沒有啊。今天要不是馬義兄弟……”吞泣。
陳義丁:“是呀,說真的,我們一家全搭馬義兄弟的福啊。現在好了,現在好了,大家總算又在一起了,這顆提了多年的心啊,今天總算可以放下了。”
牛崽:“你們只說你們怎么叨念老板、想老板,就沒人想念我牛崽嗎?”
姚氏:“想,想!想死牛崽兄弟啦!可我們怎么也想不到,你們這些年都在一起。要是知道有你這個能人在義丁身邊呀,我們就不會這么著急了。”
秀英:“牛崽,我真的好感謝你。我總以為你在南京和我們家分開后就自己找生計去了,真的沒想到你還和我爹在一起。要不是你這樣一直不離的在我爹身邊,幫著我爹照顧著我爹,還真不知道會出現什么事情呢。”
馬義:“別說了別說了。小姐,你們都抹干眼淚,現在一家人都見了面,團圓了,多說點開心的事。牛崽,有酒嗎?沒有就趕緊去買,今天,我們在這里先喝杯團圓酒再說。”
牛崽:“對對對,馬義說得對。酒有的是,可沒什么下酒菜,馬義你小子是車夫,是靠跑腿吃飯的,就幫忙去買些雞啊肉啊魚啊什么的,挑好的買,今天我們不省錢。一定要吃個痛快,喝個痛快。”
馬義:“好的,保證馬到功成!”
牛崽掏出幾張紙幣:“拿著,給你錢。”
姚氏:“慢著,你們錢緊。來,馬義兄弟。”掏出兩塊銀圓:“拿著,多買點菜。”
牛崽:“大嬸你是怎么啦?什么你們的錢我們的錢?現在還不都是家里的錢嗎。”
秀英:“說得好說得好,牛崽說得好。”
馬義接過姚氏手中的錢:“這么多呀,好,我去了。”快步出門。
引弟起身將一塊臉巾送到秀英手里:“姑姑,你揩干臉上的眼淚吧。”
秀英:“好好,引弟好乖。爹,這孩子……?”
陳義丁:“是個苦命的孩子,爹死了,娘帶她來上海討飯,娘又被壞人搶去了,八成是被人販子賣到窯子里或其他什么地方去了。她靠在垃圾堆里揀點東西吃,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已經快餓死了,快十歲了還跟五六歲的孩子一樣那么瘦小,我們收留了她,可懂事呢。”
引弟:“姑姑,你會把我趕走嗎?我會聽話的。”
秀英一把抱起引弟,憐愛地親了又親:“不會的不會的,姑姑不趕引弟走,姑姑喜歡引弟,我就是你的親姑姑。姑姑今天就要把引弟,還有爺爺牛叔一起接到家里去。”引弟緊緊地依偎在秀英的懷里,形同母女。
秀英突然地:“哎呀!爹,東昌弟弟呢?”姚氏:“是呀!只顧高興了,怎么不見東昌?”陳義丁:“我正準備告訴你們這事,東昌,他還在萍鄉。”秀英:“萍鄉?萍鄉在哪里?”
牛崽:“萍鄉在江西,好遠啊,有幾千里路,坐火車都要開幾天幾夜才能到那個地方。”
姚氏:“這么遠啊!那怎么把他一個人留在那里,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
陳義丁:“唉——!一言難盡。是他自己一定要留在那里的,不過你們不要擔心,他一切都很好。對了秀英,我們看見……”
牛崽搶話:“慢點慢點,老板你慢點說,我來說,小姐你猜猜看,我們看見誰了?”
秀英稍想一會:“猜不著,真的猜不著,哎,還是說東昌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牛崽:“嘿嘿,猜不著吧。告訴你吧,這個人嘛,個子高高的,身段要多苗條有多苗條,頭發烏黑烏黑的,身穿長旗袍,對壞人瞪眼,對工人微笑,斯斯文文的,一肚子的學問……”
陳義丁:“好啦好啦。牛崽,你就不要再賣關子啦。”
秀英又驚又喜又疑:“爹你慢點,穿旗袍……很苗條,是個女的。斯文……有學問……哎呀爹,你們看見我的三夫人了?”
牛崽:“哎哎哎,我還沒說完呢……”
秀英:“不要你說了不要你說了,我猜對了猜對了!爹,我猜對了是嗎?”
陳義丁:“是猜對了。秀英,我們真的看見三夫人了。”
秀英:“太好了太好了!喜死了喜死了!爹,牛崽,你們快說說三夫人她怎么樣了,你們快說呀,真急死人了。”姚氏:“是呀義丁,素芳現在到底怎么樣了?”
陳義丁:“三夫人她……”
牛崽又搶話:“好極了,小姐你那個三夫人好極了,真的好極了。她當了大官,是個女官,我們幾萬個礦工兄弟都聽她的話,只要她一揮手我們就向前走,死都不怕。她一發話,連那些平時比土匪還要兇惡的礦警都丟槍向我們投降,好威風啊。”
秀英:“真的是這樣嗎?”
陳義丁:“牛崽說的沒錯。三夫人與過去可是大不一樣了,她現在做的事……”
牛崽再次搶話:“她現在做的是大得不得了的大事,不過到底是做什么事,她不肯說,我……我……我也不知道。”
陳義丁:“至于她到底在做什么事,她是什么身份,她不便告訴我們,我們也不便多問。她到萍鄉參加安源煤礦大罷工以后,又急忙要趕緊到河南的鄭州去,參加那里的什么……”
牛崽:“去參加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
陳義丁:“是的。所以在我們見面的第二天她就要走,東昌,就是按她的主意留在那里的,看來她還有什么大事要東昌去做。”
秀英:“想不到那么斯文的一個三夫人,現在變成一個這么了不起的人了。”
陳義丁:“過去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三夫人在逃出李府的那天晚上跟我說,她只要逃離了虎口,就要走她自己的路,任何風險、任何困難都阻擋不了她,現在真的是這樣了。”
秀英:“這樣真的是太好了。那她要東昌留在那里到底是什么事呢?哦爹,三夫人她身體好嗎,沒什么病吧,你告訴她繼業的情況了沒有?”
陳義丁:“告訴她了,但只告訴她我們在南京的情況,你們到上海以后的情況就連我們也不知道了。她知道繼業在南京很好,還上學讀書了,好高興,好安慰,對你好感激。至于東昌,你也可以放心,這孩子真有出息,不但個子長得六尺高,又長得相貌堂堂,還聰明有能耐,做事總在別人前頭,大伙都很看重他,礦上的許多好妹子都對他有意。更要緊的是,從三夫人的口中,我約莫知道他已經不是一般的人了。”
“對對對。”牛崽接話:“是三夫人說的,三夫人說他不是一般的人了,是什么工人先進分子,要他暫時留在萍鄉,說是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他做,做完了就到上海來找我們。”
陳義丁:“三夫人肯定是大有來頭的人,她的話一定有道理,我們就依了她,把東昌留在萍鄉了。哦,秀英你等一下。”陳義丁起身,從一只破舊的木箱子里取出一個小布包,層層打開后,拿出一枚戒指:“秀英,這是三夫人要我在找到你以后一定要交給你的,說你以后在想她的時候,就看看這只戒指,也就是說,你看見了這只戒指就跟看見了她一樣。”
秀英百感交集地接過戒指,緊緊地握著放在胸前,淚水又一次盈滿了眼眶,那種逆境中的生死至交,那種絕境中的同病相憐和相依為命的日子一幕一幕地在心海里出現,她呆呆地癡看著戒指:“三夫人,我的苦命的三夫人。”
牛崽:“本來我們還想過一陣子再來上海,是你們的三夫人要我們快點來的,她說要我們一定要找到你們,這不,今天你們終于被我們找到了。”
姚氏:“這可不是你牛崽的功勞,要不是引弟去買醬油,要不是馬義拉黃包車到處跑,你們還不知道到哪天才能看見我們的。”
牛崽:“是是是,是引弟的功勞,是馬義的功勞。不過我的功勞也不小,你們想想看,是我把連路都走不了的引弟背到家里來的,今天又是我叫她去買醬油的,她不買醬油,馬義就不會碰著她,不碰著她就不會摔破她的醬油瓶子,不摔破醬油瓶子就不要賠錢,不要賠錢馬義就不知道身上沒錢,因為沒錢才送她回來,不送她回來,就不知道這個地方,不知道這個地方就看不見老板和我,不看見老板和我,馬義就不會到你們那里去報信,不報信你們就不知道我們來了上海,不知道我們到了上海今天就不會到這里來,不到這里來我們就沒法見面。這么說起來,最主要的就是我今天要引弟去買醬油,我的功勞比誰都大。”
姚氏:“知道知道,還說得一條一條的呢。”
牛崽:“大嬸這你就不知道了,這不叫一條一條的,這就是叫做什么推……推什么……推理,人家說洋書的人說,那個叫什么虎頭馬身的人,不不不,不是虎頭馬身,是虎耳,對是虎耳,是一個長著一對老虎耳朵又好象一匹馬的人,名字就叫虎耳馬身,這個虎耳馬身可是一個好了不起的人物,是一個大偵探家,他跟我們的包大人一樣,破了好多奇案,抓了好多的壞人,就是靠我剛才說的這樣推……推理的辦法破案的,嘿嘿!”
繼業:“不是虎耳馬身,是大偵探家福爾摩斯。”
笑聲滿屋。
秀英:“好了好了,你有功,有大功,還是跟過去一樣油嘴滑舌的,盡出洋相。對了牛崽,東昌的身體怎么樣?整天挖煤炭他吃得消嗎?”
牛崽:“吃得消,他真的很好,你們真的用不著為他擔心。小姐你知道嗎,東昌現在長得好高,比我還高,身體也特別好,一餐能吃七八兩米。他還經常看書看報紙,還經常去夜校,常對老板和我說,他要學姐夫的樣。”
秀英一喜:“學姐夫?啊爹,我們找到有為了。”
陳義丁大喜:“真的?你們真的找到有為了?”
姚氏:“找到了。義丁呀,你不在家,他們的婚事,我做主辦了。”
牛崽跳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不行不行,小姐結婚,我這個做伙計的連喜酒都沒喝到一杯,沒這個理吧。”
陳義丁:“哎呀二夫人呀!”姚氏:“看你看你,怎么又……”陳義丁:“哦哦,他大嬸啊,你這可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了,也了卻了我十幾年的一樁大心事了。”
姚氏:“可是他們,唉——!”隨著她的這一聲長嘆和突然涌出的眼淚,滿屋子的氣氛發生了驟變。
陳義丁:“怎么啦,他們怎么啦?”
姚氏:“他們結婚了,可是有為……”
牛崽:“李先生……不對,是姑爺,姑爺怎么啦?大嬸你快說呀!”
姚氏:“他們結婚才半個多月,我記得清清楚楚,只有十八天,有為他……他又走了。”說完又止不住吞泣起來。
陳義丁:“怎么又走了嘛,你們怎么要讓他走嘛。”
秀英:“爹,他要走有他要走的道理,他是去廣州投奔孫中山先生去的,是我讓他走的,是我們送他上船的,這些事往后再跟你說。”
引弟輕輕走近姚氏:“奶奶你別哭,奶奶別哭。”
引弟的喊聲使秀英似有所發現,不由一怔。牛崽亦有同感,也好象發現了什么。
姚氏慌忙止住引弟:“引弟乖,不叫奶奶,和牛叔一樣,也叫大嬸,叫大嬸。”
秀英面呈悅色,輕輕碰了牛崽一下,牛崽會意,輕輕與秀英走向一邊。
秀英輕聲地:“牛崽,你看……”兩人細語密密,牛崽臉上嘻云陣陣,連連點頭稱是。
馬義提滿滿一籃子菜走了進來,不乏雞肉魚蝦:“牛崽牛崽,菜買來了,動手吧。接下來沒我的事了,就看你的了,你小子把味道做好點,今天我不拉車了,非喝醉不可。”
牛崽:“好的,你小子今天就看看牛大師傅的手藝吧!不是我說大話,我做的菜,保證你小子吃下去以后三天都舍不得屙出來。”
姚氏:“我也來幫忙,吃完這餐飯,你們就都搬過去。我們的湯圓店早不開了,房間寬得很,比這舒服多了。”
秀英:“是的,吃完飯就搬過去。”
當晚。陳義丁和秀英在秀英房里燈下細語,父女情深。
陳義丁:“秀英,不是我說你,這有為,他說要走你就讓他走?要知道,他是你的男人了,做什么事,不能全由他一個人說了算。任何事情,他也要替你想一想,聽聽你的意見嘛。”
秀英:“爹,不要緊的。該說的話他都說了,他是去做他應該做的事,我原先不懂,后來懂了,我理解他,也不愿拖累他。再說,有為是什么樣的人你是知道的,我也是放心的。不管他走到哪里,不管做什么事,不管當官不當官,他都不會變成陳世美的。”
“說到哪里去了。我不是說有為會變成陳世美,那絕對不會,這我心里有底,也放心。我是說一對夫妻,長期天各一方,太不方便了,何況你們在一起就十幾天。”
“爹,我和有為的事,我和有為還有大嬸都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你就不要再操心了。現在,我們終于又在一起生活了,這再好不過了,只是,我總是想啊……”
“你還想什么?”
“爹勞苦了一生,現在已經五十多歲了,還沒個伴。”
“秀英,不準說這事,這么多年都過來了,現在我有了你、東昌、繼業,還有引弟,已經是兒孫滿堂了。我高興,也滿足,什么都不要了。”
“是兒孫滿堂了,可是引弟這么小就只有一個爺爺,就沒個奶奶。昨天她叫大嬸做奶奶,這可是誰也沒有教她的,是她自己這么叫的,這就叫作天意,這就叫作緣分。爹,我看大嬸人挺不錯的,我過去對她誤解很深,還恨過她。在一起生活了這么些年,才發現她是一個待人最真誠,心地最善良的好人。這些年,她待我比親閨女還要親,我看呀,你就……”
“秀英,你怎么也變得這樣多嘴多舌了,說不得的話是不能亂說的。”
“什么是說不得的話嘛,爹,你不愿意是嗎?”
“越說越不象話了。你就不好好想一想,人家是大戶人家的人,是堂堂的二夫人,我是她的傭人,是下人。不管世道怎么變,這種關系是永遠不能變的。”
“人家大嬸可從來不這么想。再說,我不也是丫鬟,是下人嗎?照你這么說,我是不是就不能和有為結婚了。爹你知道不知道,這些年我累了是她幫助我,愁了是她寬慰我,病了是她服侍我,家里的事她料理得清清爽爽,對繼業也是無微不至。其實我早就從心底里把她當娘一樣看待了,也離不開她了。”
“不管你怎么說,這事絕對不行,你不要再說了。”
“那我也不管你怎么說,反正從明天起,我不再叫她大嬸了。”
“你……好吧好吧。你不叫大嬸就不叫大嬸,和原來一樣,叫二夫人。”
“叫娘!”
“這這這,這這這……秀英,你今天怎么也變得這么任性了,你過去可不是這樣不聽話的,這種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
與此同時,牛崽與姚氏在另一房間進行口舌拉鋸。
牛崽:“大嬸,別再多說了,我看這事就這么定了。”
姚氏:“不行不行呀,牛崽兄弟。你不知道,過去我有許多事情對不住義丁,更對不住秀英和素芳,在他們面前我是有罪的,是罪人。雖然他們寬宏大量,寬恕了我,還收留了我,使我絕處逢生,事后又對我這么好,一點也沒把我當外人看,可是我的心里總覺得有愧呀。”
“你別亂想,別亂想。我對老板太了解了,你知道嗎?”壓低聲音對姚氏耳語:“我和老板名義上是老板和伙計,其實我們是哥們,他心里想的事沒有我牛崽不知道的,不管在礦井里挖煤炭還是在碼頭上扛大包,他總是叨念著你。再說,秀英小姐也總是說你這么好那么好的,他們都有這個意思,你就別胡思亂想了,聽我的話,錯不了!”
“再怎么說,我已是五十歲的女人了,這種事……”
“好啦好啦,不要多說了。向你透一點秘密吧,你知道不,是誰要我來這么跟你說的?是小姐。她怕她不會說話,說不好這事,她一定要請我出馬,經不起她的再三苦苦請求,我才勉強同意來跟你說的。當然啦,我們小姐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是你說的那種記仇的人,你不必多想了,就這么定了。今天我牛崽可不是在這里逗笑的,我是認真的,蠻認真的。你聽著,不管你怎么想,反正從明天起,我牛崽再不叫你大嬸了。對,不叫大嬸了,我牛崽是大丈夫說一不二,說不叫就不叫!”
“不叫大嬸,那叫什么?”
“老——板——娘!”
“牛崽兄弟,千萬別這樣,別這樣。”
兩天后,原湯圓店的堂屋里喜氣洋洋、熱氣蒸騰。四張八仙大桌上擺滿色香俱全的佳肴和美酒,歡笑滿屋。秀英、馬義、牛崽正忙著來回走動,給客人斟酒。除家里人外,馬戲班的劉三立、金鳳皆全體藝人均在坐。
陳義丁、姚氏坐在首桌,滿面紅光。
秀英:“劉師父,金鳳姐和各位師兄師弟師姐師妹,今天,我爹我娘喜結良緣,承蒙各位看得起,前來吃餐喜飯,喝杯喜酒。請受我、繼業、引弟一拜。”說完領繼業、引弟向眾人鞠躬。
劉三立起身:“好好好。自從秀英來到我們馬戲班,大伙的生計全變了,變好了。我們過去流浪四方,居無定所,食無完餐,自《菱花女俠》在上海打響后,至今場場客滿,沒必要再東奔西跑了,我和我的全體弟子都感激不盡……”
一男藝人插嘴:“是啊,秀英姐是我們的臺柱子!”
一女藝人搶話:“秀英姐是我們的主心骨!”
劉三立:“別插嘴,等我把話說完。現在,秀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爹,又有了一個這么好的娘親,是秀英之大喜,也是我們馬戲班之大喜。”舉杯向陳義丁、姚氏“兄弟,弟妹,大哥我先敬二位一杯!祝你們白頭偕老,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合家美滿!”
陳義丁、姚氏立即起身道謝、同飲。
秀英分別向繼業和引弟低語了幾句,兩個孩子持杯向陳義丁、姚氏走去,繼業:“爹,娘,孩兒繼業敬雙親大人一杯酒。”引弟:“爺爺,奶奶,孫女引弟敬二老一杯酒。”
姚氏感慨萬千:“唔,唔,引弟乖。”她哽咽了,眼中被淚水盈滿。她太感動了,回想起自己受盡凌辱和摧殘,受盡饑寒交迫而瀕臨暴尸街頭的情景,回想起秀英不計前嫌,大義相容并使她獲得新生的情景,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泡浸在感激的暖水里。
女藝人金鳳持杯上前:“來,我們馬戲班的全體師兄師弟向伯父、伯母敬上一杯!”眾藝人全部起身敬酒。陳義丁:“多謝多謝,多謝諸位,多謝諸位!同飲,同飲。”
秀英:“好啦,請大伙都坐下吧,吃,吃呀!”
滿屋喜氣洋洋。
劉三立:“兄弟,依愚兄之見,你與牛崽兄弟以后就再也不要去火車站扛包了,都去馬戲班怎么樣?”
陳義丁:“使不得,馬戲班哪能容得下這么多的閑人。再說我們拖兒帶女的也不方便。”
“兄弟說這話就見外了。想我們馬戲班能有今日,還不是秀英的一身藝、一匹馬給撐起來的,再說,我們不求發財,只圖大伙有個正常的生活,有什么事人多好有個互相照應,現在馬戲班也就二十幾個人,加上你們也不過三十多一點,沒啥。”
“劉師傅,承蒙你收教小女秀英,使她們娘倆這兩年來生活有了很大改善,也無人敢來欺負找事,我已感激不盡了,不能再增加馬戲班的負擔了。”
“是呀劉師傅。”姚氏說:“正如你剛才說的,義丁和牛崽也不打算再去車站做了。我們原來從南京帶來了一些錢,加上秀英在馬戲班又有了一些積蓄,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在這里買個房子,開家小旅館,也算有個固定的家了。這樣繼業和引弟也好就近上學讀書。”
“哦,原來是這樣,這樣更好。”劉三立說:“你們開旅館,秀英在馬戲班,你們可寬放大心,以后要是我們不得已要離開上海,秀英就留下來。”
“離開上海,你們還打算離開上海?”陳義丁說。
“我是說以后,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三五幾個月甚至一年兩年的不會離開。”劉三立說。
陳義丁:“這就好,這就好。”
馬戲班照常演出,廣場上的鑼鼓聲還是那么鏗鏘有力,大布圍外面照樣人群擁擠。
場內。秀英騎馬沿圈飛馳,她以各般騎術精彩獻藝,情感上的滿足和家庭的團圓使她更加意氣風發,表演起來也覺得更為輕松,節目自然也更加精彩了,每場都是喝彩聲不絕。
觀眾席上人氣旺盛,掌聲不息。陳義丁、姚氏、繼業、引弟等坐在前排,興奮不已,引弟拼命鼓掌。牛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并手舞足蹈:“好!帶勁!真帶勁!”
后排一觀眾:“哎哎!坐下坐下!”牛崽:“哦,擋住你了,對不起。”復坐下。
場中秀英又是幾個絕招,觀眾喝彩鼓掌白熱化。牛崽又不自主地站了起來,還是手舞足蹈,死命鼓掌。后排那觀眾:“哎哎!坐下坐下,你這個人怎么這樣,真是的。”
牛崽理直氣壯地:“你叫什么!你喊什么!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嗎?那騎馬的女俠是我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