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一日，是一年的冬節，軍營特批一日的休假，凡家住京城的士兵，皆回自家過節。

保府廚房的下人們正簇擁一團，忙著搓湯圓。這時，四小姐乘羨古靈精怪地朝里頭探了探腦袋，而后踏了進去。以杜嫂為首的下人們見著四小姐，趕緊向她打招呼。

“杜嫂，湯圓好了沒啊，我都快餓扁了。”保乘羨不安分地拿起一顆剛搓好的湯圓，拋上拋下。

“喲，我的四小姐，你才剛用過早膳啊。這都什么時辰，午膳還早著呢！”杜嫂怕四小姐頑劣，將湯圓當彈珠拿來玩，一把從她手里奪過，放回原來的盤子里。

“那我也來做吧！”保乘羨長而濃密的睫毛眨巴眨巴地對著腮幫子鼓鼓的杜嫂。

杜嫂眼珠子朝上一翻，一臉無奈的表情，意思是“就是我不同意，你也會插進來。”

巳時末，祭祖儀式開始。眾人皆著正服，按序排成三列。大家長保閣阡領頭，大郎、二郎、三郎、五郎站中間，女眷白氏、段氏、四女立于最后一排。先祖的牌位前案，供奉著整頭色如琥珀的烤乳豬和象征團圓又一年的湯圓子。

保閣阡焚香，舉過頭頂，插于香爐，而后甩開袍子邊角，先跪于蒲團之上。眾人再跟著他齊齊跪倒，磕拜先輩，祈求國泰民安，家族興旺。

祭祀完畢后，眾人聚集到餐廳，準備用午膳，卻單單不見了四女乘羨的人影。

“這丫頭，又不知野到哪里去了。”保閣阡原本心情舒暢，環視一周，不見那個惹是生非的女兒，臉孔倏地拉了下來。

“爹，你女兒我是去廚房幫忙，別老以為我，只會吃不會做。”保乘羨端著盛有兩碗湯圓的食盤，說著委屈不服氣的話，跟著其他上菜的仆人們，邁入了餐廳。

“老爺，這回您可真錯怪四小姐了。四小姐一早就幫著我們搓湯圓呢！”丫鬟玉桂按著順序，將一碗碗湯圓分給每個人。

“啊？惡女做的圓子，能吃嗎？”五郎乘迪見機取笑起胞姐。

“你說什么！臭小子，幾天沒修理你，皮癢了，是吧？”保乘羨拎起拳頭，擺出一副打架的姿勢。

“好了，不許胡鬧！”白氏阻止了二人的張牙舞爪，又一展笑容，用勺子試吃著碗里的圓子，“我們羨兒肯學肯做，就是進步啊，娘來嘗嘗你做的湯圓。”

“還是娘親疼我。”保乘羨環抱母親，扭捏發嗲。

保閣阡連連把頭搖，用手指指三郎、五郎中間那個空出來的地兒。嬌嗔的乘羨領了父命，這才本分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和大家其樂融融地吃起湯圓來。

大郎乘尚吃得太快，嗆到喉嚨，妻子段慈連忙為他輕輕捶背，乘尚也取過妻子手里的帕子，替她抹掉嘴邊的芝麻糖汁。他們夫妻如此恩愛，伉儷情深，故令在座的父母和弟妹笑逐顏開。

可是吃東西嗆著、氣上不來、難受，是會傳染的。三郎乘德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一時停不下來，只得側過身子，不對著人咳。

“喲，三哥，來喝口水。”身邊的五郎乘迪，從丫鬟那里拿過一杯水，遞給他。

“怎么樣？”其他人齊齊問及三郎乘德的狀況。

“三哥，誰讓你餓如狼，囫圇吞的！”惟有四女乘羨一個勁地樂笑不止。

“你三哥哪有，德兒向來斯文。”保閣阡不滿女兒的幸災樂禍，為兒子說話。

保乘德稍許緩和，只是臉色因為磕得厲害，而漲得通紅，連眼淚都被咳了出來。然而保乘羨卻依舊捧腹大笑，笑抽至腹痛。

“我沒事，只是這湯圓吃進嘴里奇酸無比，才會被嗆到。”保乘德向大家解釋道。

保乘德的說法讓在座的人都傻眼了。酸？不可能啊！大嫂段慈方才還把甜甜的芝麻餡吃到了嘴巴外頭。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五郎乘迪干脆拿過三哥的碗，吃了一顆他的圓子。

“媽啊！”保乘迪才咬了一半的糯米，強勁的酸味，沖擊著牙根兒和他的大腦神經，“水，水！”

丫鬟玉桂迅速地倒來一杯水，保乘迪一口就喝完了，他再給自己灌了三杯下去，這才把嘴里的酸味，去除了差不多。

“這誰做的，為什么我三哥的湯圓里，加的不是芝麻糖餡，而是醋！”保乘迪生氣得大吼，丫鬟們嚇得手足無措。

“哈哈哈，別怪她們，是我，是我！”罪魁禍首狂妄地大笑著招認，是四女乘羨。

“惡女，你居然整自己人！”五郎乘迪不敢相信地怒瞪大眼。

“羨兒，你太任性了，快給你三哥賠禮道歉。”白氏安撫著欲發脾氣的丈夫，又使眼色讓女兒趕緊認錯。

“哎，你們不能怪我！我這可是在為郡主出氣，誰讓咱們三哥做錯事。”保乘羨無心悔過，反倒站起身，走到三哥的背后，雙手搭在他的兩肩，理直氣壯地說道。

又一個沒頭沒腦的說法，不僅讓人聽得懵了，連保乘德自己也不知錯在何處。

“修遠！你說的是修遠郡主？”保乘德轉身向妹妹，向她確認。

“除了修遠，還能有哪個郡主！”保乘羨露著邪邪的笑容，抬了抬她的眉毛。

“德兒如何得罪了郡主？這不可能啊，我看他們之前有說有笑，關系不錯。”白氏疑惑地說道。

“哎喲，娘，你們不知道。大哥大嫂成婚以后，三哥就一直故意避著人家不見，害郡主一天比一天郁郁寡歡，相思成傷……”保乘羨徐徐動人地道來。

“我怎么聽著，三弟跟郡主是一對啊。”二郎乘霖驚訝地說道。

“不是的。”保乘德心知妹妹捉弄自己，瞎編故事，忙為自己開解。

“哎，大哥大嫂婚后，我們不是立馬回了軍營訓練么？你怎么知道郡主郁郁寡歡，相思成傷呢？”五郎乘迪一時納悶地問道四姐乘羨。

“你別插嘴！”保乘羨大力拍打乘迪的手臂，讓他不要多話，又說道，“三哥你別否認啊！你明明早就和修遠郡主在一起了，還瞞著家里人。”

“德兒，這是真的嗎？”白氏神色微怔。

沉浸在幸福當中的大郎乘尚及妻子段慈，則顯出喜悅的表情。

“娘，不是乘羨說的那樣，我和郡主只是朋友。”保乘德又一次為自己在家人面前表態。

“朋友，那你為什么把你珍貴的凝雪化瘀膏給了修遠啊！你妹妹我上次問你要，你還不肯呢！”保乘羨在心里又急又氣，修遠哪里不好，三哥怎么還是強烈撇清他和郡主的關系。

“你根本不需要用它。郡主為你和乘迪受了傷，我才給了郡主。還有我和郡主只是朋友，你不能拿她的名聲來開玩笑。”保乘德像是被妹妹的無理取鬧給惹火了，字字鏗鏘，神情嚴肅。

“什么叫為了羨兒、迪兒受了傷……我怎么聽得糊里糊涂，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保閣阡到目前為止，仍不知曉此前四女五郎與太師之子動手，累及郡主一事。誰料三郎乘德無意中提到了這事。

“哎，好了好了，其實是我想撮合郡主和三哥。可是三哥笨得像塊木頭，所以我在湯圓里放了醋，耍他玩唄。”保乘羨慌了，除了父親，其他人的臉色驟變，她忙承認自己是在開三哥玩笑，不能讓父親知道他們之前闖的禍。

“放肆！你不僅不尊重兄長，還，還……這男女之事，婚姻大事，豈是兒戲，更何況對方還是新陽王的寶貝女兒。”保閣阡顯然忘了追問他們受過傷的事，順著女兒的話，教訓起她，不懂做人處事。

“爹，郡主是喜歡三哥的。”保乘羨說得言之鑿鑿。

本以為妹妹乘羨只是拿他玩鬧，可她卻一直強調著修遠郡主對自己的心有所屬，這叫保乘德心里五味雜生，泛起不小的波瀾。“喜歡我？”郡主對我……

“你怎么知道！別再給我瞎胡鬧了。”保閣阡當頭棒喝。

“我就知道！修遠是我的好姐妹，她的心思我還不明白。倒是三哥，你們難道真想他日后去做個和尚？我撮合他和郡主，還不是為了咱們家考慮嘛。”保乘羨跑到母親白氏的身邊，希望得到母親的支持。

“行了，羨兒，你三哥他敢去當和尚，你娘我第一個不同意。至于他和郡主的事么，一切隨緣，你別摻合了，瞧把你爹折騰的。”白氏調和著爭吵的場面，一手撫摸著丈夫的心房，讓他舒舒心。

“不過羨兒倒提醒了我，飯后我得去趟王府，看望新陽王，也不曉得他病康復了沒有。”

“我也去。”保乘羨情緒激動地舉高了手。

“你給我在家里待著，哪兒都別想去。夫人，幫我看好她。德兒陪我去。”

誰都沒想到保閣阡居然喊了三郎陪他去，這是何意思呢？由于保乘羨的直來直去，幾句話便捅破了慎修遠對保乘德的情意，保乘德一時不知他該如何面對修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