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茶寮偶遇
- 一樽還酹江月
- jeongeun
- 3967字
- 2011-10-08 19:42:54
往往美麗的事物,來得快,去得更快。人年輕的時候,氣力有余,除個草坪,插幾支花,分分鐘不在話下。而如今,身體乏了,心也看淡了,對著滿院的荊棘叢生,枯枝敗葉,嘆一句,永遠屹立不倒的,是那些怎么拔都拔不干凈,無論三伏無論三九,都生命力旺盛的雜草。世事無常,滄海桑田,也就懶得再去管。倒也能打發手下的幾個丫鬟去干那些活,可這初冬畏寒的陰天里,挨著自個兒的眼皮前,每天的阿彌陀佛,便是白念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還是前幾年住到現在的宅子后,慢慢領悟的。
在房間連通長廊的位置上,擺放著一張黃楊木的躺椅,韓王妃閑來無事,最喜躺在上面,泡著茶,看著廊外的綠樹野花,一整天。可是眼下,一年到頭寒意漸盛,別說離花開的日子尚早,就是蓋一層羊毛毯子,日日望出去的風景,也盡是些雜亂無章的敗象。她起身離了躺椅,喊了人過來。
“玄冥啊,扶我去后頭的菜園子走走吧。”韓王妃語氣冷冷淡淡地說了句。
玄冥,也是王府的四大護衛之一,而且是武功最強的一個。不同的是其他三個人朱明、青陽、西顥,他們安身立命的地方都在王府,受命保護的對象分別是新陽王本人、盧夫人及其子女,還有新陽王的大女兒修遠,而玄冥保護的對象則是韓王妃。在很多年前,韓王妃出于某種原因,毅然離開王府,住在當下,隸屬韓氏家族的舊宅。盧夫人曾要求新陽王調派玄冥去做她兒子修嗣的護衛,不料玄冥拒絕了王爺,堅持跟著韓王妃離去,侍奉她到現在。
立于韓王妃斜對面的玄冥,微微頷首,面無表情地走過來,接過韓王妃伸來的手臂,攙扶著她出了房門。
一到戶外,韓王妃便縮緊了身子,輕咳了幾聲。玄冥解下自己的黑色披風,搭在王妃的肩上。
“我沒事。”韓王妃欲將披風還給玄冥。
“您穿著吧。”玄冥肅穆地看著她,低沉地說道。
韓王妃淺淺一笑,便不再堅持己見,邁著徐徐的步子,沿著籬笆石子路,往菜園而去。
韓王妃會去菜園,自然不是去種菜澆水,縱使暖冬,田里也種不出顆青菜蘿卜。她想去看看前幾日,讓家仆搭建的,為動物們過冬的木棚子。
走近木棚子,忽聽唰唰,摩擦干草的聲音;格格,碰到木塊的聲音。就在這時,一只大灰兔子,跳進王妃和玄冥的視野,它豎著一對長長的耳朵,瞪著大大的眼睛。韓王妃喜出望外,蹲下身子,俯看木棚子里頭的詳情,果然里頭還有一只黃色的兔子,正在啃著什么。
“玄冥啊,小木屋里,來了兩只兔子。”韓王妃笑著告訴他。
玄冥只是看著王妃,并沒有作出回應。
韓王妃繼續說著:“看來它們找了個好地方過冬。一會跟老李說,每天都在這木棚子里放些草。”
“是。”玄冥不帶感情地回道。
玄冥望了望王妃,見她心情比剛才待在屋子里時好了許多,繼而說道,“王府來信,王爺詢問王妃是否回府共度年關,辭舊迎新?”
好一會,韓王妃都不做聲,只是手摸著腳邊的灰兔。
終于她還是站了起來,眼瞄著木棚子,苦笑道:“年年這個時候,都要來問我一遍。每次我的回答都是如此,他又不是不知道。還是老樣子,回了吧。”
玄冥心里早已曉得王妃會給出這個回答,可問總歸還是要問一句。伺候王妃那么多年,冷寂無奈、感慨嘆息,也只是停留在玄冥的內心,從不做聲表露在外。
“是。”
自保府辦完喜事至今,過去已半月有余。在這半個多月里,慎修遠便再無機會見著保府的任何人,還有她心心念念的三哥了。為了配合保家大郎的婚期,秋后練兵的時間延至婚期之后。除了保乘尚婚后三日入營外,其他人連同剛回家不久的保乘德在內的四人,均于九月二十五日,齊齊入了軍營,接受軍隊的訓練。每日練功、操練、模擬戰事,吃住全在部隊里度過。
慎修遠閑來無聊,每天唉聲嘆氣,拾起一本書籍,沒過多久又擱置一邊,無暇細看。或者散漫地逛著王府園子,遇著四歲的妹妹修璃,陪她玩著蕩秋千、老鷹捉小雞的游戲。可是愉快的時光還沒玩盡興,就被氣勢洶洶的盧夫人喝止,她對著修遠,不留半點情面,領著小女兒離開。
清揚看郡主實在靜不下、坐不住,就提議出府逛逛街。慎修遠向父王報備,得到出府的允許后,便將自己打扮成鄰家女孩模樣,帶著清揚、西顥出了門。
走街竄巷,看戲雜耍,慎修遠隨著性子到處閑晃,看到好玩的有意思的才停下來待一會,練武底子的西顥倒不覺著累,清揚既要跟著郡主,又要照顧她,兩腿走得又酸又脹又痛。
她們進了一茶寮,坐于臨街的位置,叫了一盤花生米、一盤醬牛肉。
清揚上半身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自言自語道:“啊,走不動了。”
“清揚,你怎么比我還累的樣子。”慎修遠笑話她。
這時小二提上來一壺茶,慎修遠取了個杯子,為清揚倒了杯。
“來來來,好清揚,喝水,好好休息休息。”慎修遠拍拍清揚的臂膀。
“謝郡主。”清揚彎彎一笑。
“西顥,你愣著干嘛!幫清揚揉揉腳啊。”慎修遠朝西顥一斜瞪眼,略帶調侃的語氣叫著他。
“這……郡主……”慎修遠拉他的手臂,他卻東躲西藏地閃到一邊。
清揚明白郡主的心意,一邊出于害羞的心情,一邊略有失望地幫西顥解圍。慎修遠自是拿他們二人開玩笑,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難為西顥。
此時,茶寮一下子熱鬧起來,有幾個人堵在門口。茶寮老板出了柜臺,親自招呼剛進門的某個客人,并催伙計去準備最好的水酒小菜。這個衣冠楚楚的客人正想提步子上樓坐廂房的位子,突然眼睛雪亮地瞟了眼慎修遠三人坐的地方。也許是不太確定,但是再仔細看看女孩身邊的一男一女,他確信坐著的人就是郡主。
“修遠!”這個讓茶寮老板大獻殷勤的客人,正是邢太師的兒子邢琪俊,身后兩個黑乎乎的彪漢,自是他帶出來的手下。
邢琪俊滿臉笑意地走向慎修遠這桌,慎修遠等人起身,向他打招呼。
“不用樓上的包廂了,本公子就坐這里。”
茶寮老板察言觀色,一看太師的兒子和坐著的三人認識,也就不用趕人離席讓出位子,便笑臉盈盈地說道:“邢公子,你們認識啊。小二,給邢公子加個位子。”
一張四腳方桌,又添了幾道小菜。慎修遠向來善待家仆,西顥和清揚仍坐于位子上,并未起身。邢琪俊的家仆,就沒那么好的運氣,老老實實、畢恭畢敬地立于身后,像兩座大山一樣,壓迫感十足。
“修遠,好巧,在這兒能遇上你。我剛替家父辦完事,順道路過,進來喝碗茶。”邢琪俊熱切地對慎修遠說道。
“是嗎?我們也是走累了,找個地方坐下來喝喝茶,休息的。”
“修遠,你知道嗎?雖然你今天打扮得……怎么形容呢?普普通通,不引人注意,但是我還是一眼看到了你。哎,沒辦法,對你的美貌印象太深刻了。”
也許是幾次接觸下來習慣了,在最初的時候,慎修遠還真會覺得邢琪俊是個輕浮之人,如今對他熱情奔放的表達方式,僅是淡淡地一笑而過。只是西顥的臉色并不好看,一只握著鐵劍放在腿上的手,幾次幻想著失控,拔劍砍向邢琪俊的腦袋,當然他也只是空想想。清揚的心里也是波瀾四起,一是嗔怒于太師之子的風流大膽,二是驚訝于郡主的平靜鎮定,臉都不紅一下。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來人往,茶寮也換了幾批客人進出,慎修遠與邢琪俊還說著話。邢琪俊繪聲繪色說著西漢文帝時期,西北羌人如何翻越無人沙漠的搞笑故事,講得慎修遠捧腹大笑不止,而西顥與清揚則四目相對,不敢相信他們的郡主樂得如此開心。
天色漸暗,茶寮又進來兩個花枝招展的客人,她們臉敷紅粉,唇似櫻桃,走路一搖一擺,婀娜風姿地甩甩衣帶,茶寮的男人們向她們投去曖昧的目光,惟獨一桌人,自顧自地高談闊論、笑聲不斷。
“喲,這不是邢公子嗎?我說怎么幾個月見不著,原來邢公子約了佳人,把我們這些姑娘們全忘了。”其中一個柳葉彎眉,盤高髻發的女子,話中帶刺兒地向邢琪俊高聲吆喝道。
邢琪俊用睥睨的眼光看了看接近他們的兩個女人,極不情愿理睬她們。
“思思啊,你這么說邢公子就不對了,往日邢公子帶我們這些姑娘也不薄。今兒公子既然有貴客相陪,思思呀,我們還是改日再與邢公子敘舊吧。”另一個聲音纖細,妝容慵懶,卻不乏風韻的女子,在一旁搭腔,她可不愿在此開罪邢公子,絕了日后的甜頭。
“好吧好吧,那邢公子可要記得來夜鶯坊找思思呀,別讓思思久等呢。”這個叫思思的妖嬈女子,一只細滑嫩白的手,輕輕搭在邢琪俊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邢琪俊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遇上昔日上窯子,招惹過的風塵女人,一時覺得在慎修遠面前,臉面失盡,早有一團氣在肚子里燒著。這女人竟然還敢往自己肩膀上搭靠,一把甩開她的手。思思見往日的情郎,如此不溫柔地對待自己,撅起嘴冷哼一聲,與姐妹離開了茶寮。
四角桌一下子冷得無人吭聲,邢琪俊只得硬著頭皮,疙疙瘩瘩地開了口。
“修遠,你別誤會。那兩個女人……”
“邢公子,不是想告訴我們郡主,你不認識她們吧?我怎么看她們,都覺得她們是花街柳巷的那些女人。”清揚譏諷地搶了邢琪俊的話,挑明了說。
“是!那都是我之前,不懂事,胡亂的,有過的一段日子。可自從受到父親嚴厲教育,遇到修遠你之后,我都改過了。真的,而且你也聽剛才那兩個女人說的,我很長時間沒去過那種地方了,我真的改過自新了。”邢琪俊眼巴巴地看著慎修遠,想憑著自己的誠意,一番重新做人的肺腑之言,得到慎修遠的諒解。
慎修遠倒是沒想那么多,保乘羨之前就跟她說過,父王也提醒過她,邢太師的兒子風流淫邪之類的話。她與他結交、談心,是把他當朋友而已。不過令她出奇的是,他邢琪俊今日不但沒有否定、欺騙,反而有勇氣承認過去的自己。
“琪俊,你不用跟我說這些。你不必為了我去改變什么,你想改變你的生活態度、生活方式,那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任何人。”慎修遠向他莞爾一笑,不以為然。
清揚還想說什么,被西顥擋了下。
“郡主,離門禁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得趕回去。”
“啊,對。出來很久了,聊著聊著差點忘了,我可不想再被打了。琪俊,今天聊得很開心,我先回去了。”慎修遠匆匆離席,邢琪俊支吾著想說什么,也只能說“路上小心”之類的廢話了。
回府的途中,清揚一個勁地勸郡主,不要和邢琪俊走得太近。西顥本就憋著悶氣,也附帶了幾句贊同的話。慎修遠心知他們是為了自己好,可是邢琪俊是太師的兒子,這一層復雜的關系,如果自己處理不好,一味地表現出厭惡反感,拒人以千里之外,反而會激怒太師,讓他做出對父王不利的事情。畢竟現下,最得皇上恩寵的人是太師。